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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童年记事 > 第59章 恼人的夏天, 打牌, 手影游戏
    恼人的夏天(一九六五年七月)

    晚春的雨下了没几场,夏季就悄悄地来了。时间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流逝了。阿婆讲,每下一场春雨,天就变得潮湿闷热,“吼势”(有点讲不出的不舒服)起来。这可以从我家的客堂间看出来,只要外面一下雨,客堂间的瓷砖地板就会湿瘩瘩起来。有时走的人多了,地上就会泛起黑嚓嚓的烂污泥浆(黑泥水)。为了保持地板干净,阿娘在客堂间门口放着一把干拖把,我每次进客堂,她都要我把鞋底擦擦干净。

    阿婆对付大热天很有一套。一到小暑那天,她就开始给我和海伦喝金银花露,帮我们清热去火,家里常备十滴水、痧药水、人丹和万金油。她还经常烧大麦茶和决明子茶让我们喝。这两种茶都有点苦,我不愿多喝,阿婆说这些都是去暑的好东西。海伦最听阿婆的话,喝起来是一碗又一碗。

    到了大热天,有时海伦饭吃不下,阿婆就给她烧绿豆粥,外加咸蛋和肉松,反正海伦要吃什么,阿婆都会去弄的。有时阿婆会花一角六分买两块酸甜润滑的白糖伦交糕,那是我最爱吃的。海伦喜欢吃绿豆糕,阿婆就到巨龙食品店称上六块,我们一人三块。

    在夏天,绿豆百合莲心汤就成了我们下午的点心。但剥百合有点烦,每当剥百合时海伦就会抓上一大把放在我面前,告诉我要一瓣一瓣地剥,并把百合的衣(膜)撕掉。我问她为什么要把衣剥去,这样太麻烦。她说这样百合就不苦了,可以省些糖。她还学着阿婆的口气关照我:剥好这些才能出去玩。我哪里服气,还轮不到她来教训我。不过我确确实实有点怕她,她会告状啊。其实她告状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灾难,但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则毫无疑问。

    前几天海伦看到食品店有卖冰冻酸梅汤,就嚷着要喝。也不知道阿婆从哪里弄来几只酸梅,烧了一锅子。海伦喝起来糖也不加,嘴里直喊好喝,反正她醋也敢喝。就这样,从小到大痱子和热疖头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

    对于夏季,人们历来就是褒贬不一、毁誉搀半。就拿晓萍来说吧,她喜欢的是初夏,一到夏天,她就和别的女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漂亮的裙子和花衬衫,有时头上还戴个蝴蝶结,远看就像一朵花。可是到了盛夏,那就要她的命了。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对夏天没有好感。夏天有流不完的汗,让人烦躁不已。她特别怕热,整天就看见她不停地摇着那把檀香小折扇,还不停地用手绢擦汗,人也变得懒得动了。

    对有些人来说,夏天就是可恶的了。德明的五弟一到大热天,头上就会冒出一个个小红包包,那是热疖头,很疼的。那脓水引得众多的苍蝇前来解渴,整天在他脑袋上嗡嗡,趁机产下几粒子(卵),弄得不好热疖头里就要长蛆,恶心死了。为了便于清洗,张妈给他剃了个和尚头。小弟看到就唱:六月里的瘌痢真苦恼,苍蝇叮来蚊子咬,洋洋里呛哎……。把五弟气得半死,但他又打不过小弟。

    等头上的脓头熟了,张妈就叫德明和他大哥将五弟摁住,然后用力挤去脓包,那脓和血像火山一样喷了出来,再用药水棉花将脓洞塞满,痛得五弟杀猪般的嗷叫,听上去真是汗毛懔懔(可怕)。阿婆讲只要买几粒六神丸,外敷内服,保证药到病除。我知道张妈是不舍得这几分钱。

    大热天丽华小弟头颈里的痱子长得就像一堆堆的虾子,奇痒难忍。谁叫他那么胖,脖子上都是皱皮疙瘩呢。丽华妈只好省下一天的小菜钿,到西药房花一角几分买一瓶痱子水,把小弟的皱皮疙瘩翻出来,用痱子水像花露水一样洒在上面。几分钟它就渗入皮肤,清凉舒适,止痒消肿。

    再说,有几个人喜欢七、八月的毒太阳?如果你还觉得夏季可爱,那臭虫、苍蝇和蚊子总够你受的了吧。还有,在夏天,人就往往比较懒,一副睡不醒的脸,因为天热睡得晚,加上夜短日长,眼睛闭了没多久,天就亮了。

    那可恶的夏天,把许多人折磨得又黑又瘦,因为天太热,人吃不下睡不好。人们讨厌夏天,它却偏偏特别的长。可恨的是,它还要借用一下秋天,闹上几天秋老虎,让你热个够。事情就是这样,往往事与愿违,这用在我们身上是再也贴切不过了。谁不想游戏多玩一点,功课少做一点,零用钱多一点,家务少做一点,但现实呢?

    对我们来说,那夏季的骄阳就算不了什么了。春天有春天的玩法,夏天则有夏天的乐趣。在夏天,游泳对我和德明来说比什么游戏都重要。别忘了,夏季里有那长长的暑假。我们喜爱的各种小昆虫就是在夏天长成的。还有,各种水果也是从夏季慢慢地上市的。~

    打牌

    今天小组结束后,我们没有急着去玩,林媛他们要来和我们打四十分。

    打牌是一项额外的小组活动。每天两个钟头的小组活动时间太长,不玩玩怎么熬得过去。前两年玩的是争上游和大腊克,最近我们学起了打四十分。打四十分的时候要动动脑子,还要能掐会算(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有点数学头脑)。还有一种叫“桥牌”,更复杂些,我小叔和他的同学礼拜六经常玩,我看了好几回也没看懂。

    当然,打牌一般都在周老师小组检查之后,还要看看丽华的脸色。但周老师经常会找个借口杀个回马枪,弄得我们措手不及,丽华这个小组长就遭殃了。

    突然,丽华的三妹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丽华,她的同学小英被她哥哥勇强欺负,被罚跪在擦板(搓衣板)上,她是来搬救兵的,因为丽华和我喜欢管闲事。小英是个很乖的孩子,她犯了什么法,勇强要这样对待她。丽华要我和她一起去看个究竟。

    勇强的父母前两年就去外地工作,支援当地的工业建设,这称为支援“小三线”。指的是六十年代中期开始在安徽南部山区和浙江西部山区等地,建设起以生产常规兵器为主,综合性的后方工业基地。由于以上海支援为主,所以也称上海的“小三线”。“大三线”指的是更穷和落后的西南和西北地区。

    他们只有兄妹两个,和外婆一起住。父母不在,勇强把小英看得很紧,打起妹妹来是手下不留情,小英见到她阿哥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浑身会发抖,双腿会打颤。

    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勇强家,只见小英跪在搓衣板上,正哭着呢。丽华跑上去要把小英拉起来,但没有她哥发话,她是不敢起来的。丽华忙问:“勇强,小英做错了什么,你要她跪着?”

    “你问她。”

    “我吃了他的小核桃。”

    我上前一下把小英拉了起来:“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起来。勇强,亏你也想得出。”

    “她是偷,今天偷两只,明天偷两只,我半斤小核桃给她偷得差不多了。”

    “阿妹吃阿哥一点东西也算偷,亏你讲得出口。现在是什么年代,还要罚跪。小英,没事了,到我家去玩。”

    现在罚跪早就行不通了,小时候只听说过极个别的捣蛋鬼在家里罚过跪。我们这代人也就是在大年初一给阿爷、阿娘、外公、外婆跪着磕一下头,讨点压岁钱罢了。

    突然,我心血来潮:“我也来试一试,跪擦板是啥味道。”说着我跪了下去,“喔哟,勇强,你心狠手辣的。这块擦板都磨得差不多了,跪下去还是疼得要命,要是新的,你阿妹的膝盖骨就倒霉了。”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不知道他们牌打得怎么样了。”丽华在催我,“勇强,一起去打牌吧?”

    勇强摇了摇头。

    回到了小组,林媛和海伦已经领先我们好几分了。小黄水平太臭,立刻被丽华换了下来。德明四十分精的很,丽华也是高手,而且他俩都把对方琢磨透了,还不时地眉来眼去,谁弄得过他们,这应该就是“珠联壁和”了。林媛是计算能手,踹摩专家,但海伦水平有限。丽华上手后,比分很快就被追平了。 m.a

    我们几个只有在旁边看看的份儿,主要是长长见识,学学技术。我和晓萍特别喜欢看打牌。特别是晓萍,从来不敢上手,怕输了招来德明和丽华的责怪。她也只能和我、小黄和大铭玩玩,我们输赢都无所谓。

    现在打十,轮到德明拿底牌,也许大家手里的牌都不理想,谁也没有翻王牌。晓萍看到德明手里全是草花,还有三只十,独缺草花十。心想如丽华手里有十,便是草花。她就催丽华翻牌。

    “哎,晓萍,不要帮自己人。”海伦发话了。

    “啊呀,我又没有看到丽华的牌。”

    林媛微微一笑:“如果德明有三张十,那你就知道了。”林媛是太会算了。

    听林媛这么一说,丽华把手中的牌放了下来:“摸底牌(这是刚刚从我小叔那里学来的,以前都是有人发牌)。”

    第一张就是草花A,“噢,德明要赢喽。”晓萍叫了起来。

    “你小姑娘不要瞎起哄,坏我的事。林媛,这次你要赤脚(零分)了。”

    “不可能,五分总是拿得到的。”林媛也在暗示。

    “你赖。”

    “这不是明摆着的。我们手里没分早就造反(糊牌重新发牌,四十分的一种规则)了。”

    这副牌就像林媛说的那样,她们拼死拿到了五分。不过最后两副,林媛她们只拿到了“马桶钿”(三十五分),差一口气。也不知道是谁先把三十五分叫作“马桶钿”的,我想大概是倒马桶费每月三角五分的原故吧(清洗马桶每月是一块钱)。

    手影游戏

    德明还在拿话气林媛她们。小弟跑了进来,要丽华教他玩手影游戏。丽华哪会啊,那些都是在幼儿园教的,现在我们几个也只会做做老鹰和大灰狼的血盆大口。这是德明的拿手戏,轮到他献丑了。

    他开了台灯,把光对着墙壁,开始表演起来。先是我们都会的大路货:老鹰和狼,接着他只用一只手,一只鸭头映在墙壁上。小弟在一旁跟着比划。德明再把一只手握了上去,还问我们是什么。

    “是小狗。”小弟叫了起来。

    “真聪明。”德明不失时机地夸起自己的徒弟来。德明又把两只手放在一起动了几下:一个老人头出来了。手又动了动,老人头就成了个小男孩。他一会儿变兔子,一会儿又变小山羊,小弟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佩服师傅啊。

    “德明,你幼儿园里学的东西怎么记得那么牢?还能变出新花样来。”林媛也很佩服德明的手艺。经林媛这么一说,德明骨头轻了起来(得意起来),他又将两只手搭在一起,手指头动了几下:“这是什么?”

    “是小乌龟。”小弟抢着回答。

    “这是什么,阿巍?”德明这次问我。

    “你手摆摆好,让我看看清楚。”

    “是小猪猡。”小弟又抢着回答。

    “我怎么看不出?”我老实讲。

    “我就知道你只会死读书,一点想象力也没有。”德明又在讲我死读书了,他的手又动了动。这次我看清了:是只骆驼。

    “喔哟德明,你聪明的嘛。别的你行吗?”晓萍指的是读书,她经常为我打报不平。

    “我不和你这个小姑娘噜嗉。”

    “来德明,教教我们怎么做。”林媛马上把话接了过去。

    我们七个加上小弟老老实实跟德明学了起来。看他这付腔调,我想起了幼儿园的王老师,德明和她是一个样。德明手巧,这我们不得不服。看到我们都认认真真地跟他学,他有点得意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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