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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清平纪事[孤城闭] > 第19章 第 19 章
    柳姨娘的病逐渐好了起来,容槿放心之余,也更加谨慎,几乎不大出门了,连素日对容菡说话都再次客气了三分。只不过,即便如此,麻烦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府里每年给下人做冬夏两季的衣裳,姑娘们则是每季两身,刚巧五月就差不多要一起做起来了。这本来是针线房的事,但好歹需要容槿过目,吃过午饭,一时间人来人往的排队量尺寸,女使之间又说笑打闹的,场面十分混乱,容槿便叫玉绫和秋佩守着。另一边单拨了几个针线出众的,由容槿亲自带着去单独给容菡量尺寸挑料子。

    容菡见容槿带着人和一架料子进来,假装没看见一般自己坐着。容槿笑着上前道,“不知道是不是扰了大姐姐清静?我是带着针线房的妈妈们来给姐姐量身的,这些料子都是时新的花样,姐姐喜欢哪个只管挑。”

    容菡扫了一眼那一排料子,只冷笑道,“你拿这些东西来打发我呢!妹妹到底是不同了,如今讨了太太的欢心管起家来,便来作践你姐姐我了!”

    容槿知道,从前殷姨娘总是自己多出钱给容菡做好衣裳,可现在难不成要让自己或是公中出这个钱么?但这种事也不好点明,况且老太太和曹氏也一直是默许的,容槿总不能叫容菡自己拿钱出来吧?不然这位姑奶奶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于是容槿只得咬咬牙,又只得赔笑道,“这是什么话?这都是外头送来最好的料子呀。若是姐姐不喜欢,不如先量了尺寸,我叫她们再去寻别的来让姐姐选。”

    容菡听了这话,却是伏案大哭起来,“我也是爹爹的骨肉,如今做身衣裳的事也要被人拿捏,说也说不得半句了!不过是我比不得你有手腕,不得太太喜欢,便要如此侮辱我么?!……”~

    容槿抽了抽嘴角:我有半个字是这个意思吗?!

    但是容槿忍下心头怒火,还是含笑打算上去劝,容菡一把推开,泣道,“谁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做好人?!我要告诉爹爹!”

    容菡看着柔弱,一下子使力容槿也没反应过来,直直撞在后头架子上手臂撞得生疼,疼得眼泪不自觉便盈满了眼眶。玉绡急忙上来扶住了然后转头吩咐秋芳,“去取瓶化瘀膏来。”

    容槿忍着疼吩咐针线房的人都先出去,后头再说,然后向容菡福了福,退了出去。刚出去走了没几步,却见容菡哭着跑出来,从宜兰苑一路跑出去了。满院过来量衣裳的女使都看见了,容槿叹了口气,估计风雨欲来呀。

    容槿进了里屋,叫玉绡抹了膏子,然后思索着今日的事情。明明话都没说两句,也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这么暴躁敏感?!

    等容槿逐渐平静下来,边绣花总算是边想清楚了。管家是原罪呀。不管容槿态度再怎么好,在容菡看来都是故意来显摆的,尤其态度越好她还越发觉得自己是在恶心她。况且这回殷姨娘又没提前吩咐针线房什么,那头便拿着寻常料子过来挑,容菡更觉得容槿是在刻薄她,公报私仇。

    容槿只能大呼冤枉。

    秋草为容槿不平,容槿苦笑,“等着吧,等爹爹回来还不知如何呢。”

    一向好脾气又不多话的玉绡也生气了,“姑娘也忒委屈了,明明自己手臂还撞青了呢。大姑娘简直是欺人太甚,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秋兰低声道,“可是这事如何了呢?也不能不给大姑娘做衣裳呀……”

    容槿耸肩,“这还不明显?既是我‘得罪’了大姐姐,自然该我出钱。”容槿想到自己这一两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零花钱,心里一阵绞痛。

    秋佩气鼓鼓,“殷姨娘就是故意的。”

    这话提醒了容槿,容槿急忙转头对玉绡道,“这几日府里忙里忙外的,柳姨娘那儿也不能轻慢了,更不能缺人伺候。”

    玉绡点点头,又忍不住道,“姑娘还是先管管自己罢,老爷快回府了。”

    晏守如今一回府就去殷姨娘房里歇着,估计那母女俩要给他上足了眼药。容槿盘算着时辰,过了晚饭不久,宜兰苑二门上就有人来报:“老爷来了。”

    容槿乖巧地上前请安,同时觑着晏守的神色。从他的脸色来看,应该是动了怒的。容槿叫玉绡送了茶来,晏守便主动叫伺候的人都出去。容槿只作无知状,仰头笑问,“父亲有什么话要说么?”

    晏守本是怒气沉沉,但见容槿如今生得白胖可爱,又笑得天真无知,不觉语气软了三分,在后头椅子上坐了才问,“你今日为何要为难你大姐姐?”

    容槿听罢,转了一副怯懦的神色,泫然欲泣道,“我不过是叫针线上的妈妈们去给大姐姐量尺寸,竟不知哪句话得罪了大姐姐!爹爹明鉴呀!”

    晏守见容槿如此惶恐,轻哼一声,“老太太和太太原先夸你,我当你也是个安分的,才放心叫你来管家。没曾想,你却刻薄你亲姐姐,府里又不是做不起衣裳了!管个家,你对你大姐姐摆什么架子!”

    容槿也生出几分气性来,只跪下磕头道,“父亲若不信,便传针线房的妈妈们过来问话,我给大姐姐送去的料子都是最好的,何曾刻薄了姐姐?!就是父亲叫大姐姐来对质我也是这么说!”

    晏守听容槿这么说,也不觉起了几分疑心,便叫人过去请殷姨娘和容菡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母女俩就一直等着,竟然来得极快。殷姨娘甫一进门,瞧见容槿跪在地上,也顺势跪在晏守跟前儿哭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这……岂不是叫二姑娘心里怨我了?这些小事,哪里值得老爷如此……”

    晏守见殷姨娘说这话,不禁冷着脸扶殷姨娘起来,“再怎么说你也是槿丫头的庶母,没得怨不怨的,你且坐罢。”

    殷姨娘沾着边儿挨着晏守坐下,晏守又牵过容菡,和颜悦色地问,“菡儿,你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菡的眼都哭肿了,闻言又啜泣道,“都是女儿糊涂。本来这些委屈算不得什么,平日里也习惯了的,可今日二妹妹欺人太甚,女儿虽不得太太喜欢,但也是爹爹与姨娘的骨肉,只求爹爹做主!那些料子即便差些,我也没说不要了,只不过问了一句,二妹妹便说我多事,只叫我快些选便是了。从前……从前同姨娘住在一起时还能精挑细选的慢慢瞧,如今连多看两眼、多问一句也不成了!……我本不想闹大,只想着息事宁人,选了便罢了,可那些料子实在粗陋,我不过多犹豫了会子,又被二妹妹说了几句,我心里有气,回了一句嘴,妹妹竟要上来打我!我怕极了,这才跑出去回了姨娘房里躲着……叫外头许多人瞧见,丢了做姑娘的脸面,请爹爹责罚!”

    容槿面无表情,只看着容菡表演,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殷姨娘也跟着哭,“……可不是么?自二姑娘管家以来,我晓得我们母女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日里连门也不大出,惟恐得罪了二姑娘……今儿我院儿里丫头去量尺寸,明明一早就去了,生生叫等在后头,最后才回来……便是我们自个儿的份例,不是叫人挑剩下的便是破的残的,那果子茶饭,送来不是温的便是凉的……我也罢了,不知菡儿在宜兰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是不怕吃苦的,太太给我容身之地我哪敢多说半个字……可菡儿终究是老爷的长女,将来嫁出去了也是晏府的脸面,老爷不能看着她被人糟践呀……”

    殷姨娘这说法,抓住细节,虚虚实实,又不能查证,实在高明呀。

    晏守心乱如麻,即便他跟容槿的相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他心中也很难相信容槿是容菡口中这样的孩子。

    玉绡忍不住出来跪下,“老爷!明明是大姑娘推的二姑娘,二姑娘手臂都撞得淤青了!”

    晏守叫容槿给他瞧了,更是面带为难,颇有几分骑虎难下的形势。

    容槿突然在想:殷姨娘和容菡联起手来设这么个局,为的是什么呢?这件事说破了天也是个无底洞,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即便晏守叫针线房在场的人来问,容菡也能说是因为她们畏惧自己手中的管家之权而乱说。

    容槿明白了,殷姨娘是想让晏守去了容槿的管家之权。

    这件事放到现代也很好理解。如果一位大学校长突然被人举报□□本校女大学生,生活作风有问题,不管是不是清白的,就总是会引起争议,并且会因为调查走程序而暂停职务。名誉一旦受损,即使最后证明了清白,也回不去当初的地位。

    容槿很庆幸,这是一个没有网络暴力的时代,所以脏水泼到身上,也就只有几个人看得见。

    容槿想起柳姨娘,想起曹氏,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来,抬头看着晏守,“爹爹,女儿知错了。今日对大姐姐无礼原是不该,但女儿也是为了晏家着想,这才急了些。”

    晏守一哂,“为晏家?那你说说,是如何为了晏家?”

    容槿咬咬牙,瞥了容菡一眼:你不仁,我不义了。w~

    “此事本是家丑,有关大姐姐名节,女儿怎敢轻易吐露?可大姐姐显然误会了我,既然如此,女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容槿磕了个头,“大姐姐同我一起在太太跟前儿,太太走时说,等宋家姨母的事料理完,堂舅母一家还要再顺道过来一回。大姐姐指着名贵的料子挑选,原就是为了去见堂舅母和曹家哥哥的!我好言相劝,大姐姐不但不听,还讥讽于我,我实在担心得罪了曹家,对爹爹和晏府不利,这才说话莽撞了些,请爹爹明察!”

    “你!你胡说!太太何时说过曹家要来?!”容菡指着容槿,怒不可遏,“你竟敢毁我清白!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容菡当然不知道,因为曹氏就怕她起了歪心思,干脆不说。但是容槿一早就知道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个小小的信息倒派上了用场。

    容槿不理容菡,只问晏守,“爹爹难道没收到曹家的信么?”

    晏守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指着容菡骂道,“我当你收了心思呢,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妹妹好心提醒,你非但不听,反倒敢倒打一耙!”然后又冷冷看着殷姨娘,“你养出来的好姑娘!我只当你们日子难过,素日宽纵,竟纵得你如此不知好歹!”

    晏守迅速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指着容菡,“把她捆了关进祠堂,中秋之后才准出来!”

    容菡大喊冤枉,殷姨娘跪着哭求,但晏守面色冰冷,并不为所动,看着容菡被拖下去了,又叫了两个婆子进来,“把姨娘送回照秋堂禁足一月!”

    容槿袖手旁观,一句场面话都不想说。

    回顾今日下午的事,容菡故意当着满院子的人哭,做足了委屈。容槿不是圣母,她太清楚,在古代,一个姑娘的名誉是多么重要。既然要泼脏水,那便礼尚往来罢。而晏守此人,即便对殷氏和容菡再怜爱,一旦涉及到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那便是慈悲宽厚都没了。

    明明是盛夏,容槿却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有些冷。她想曹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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