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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深宫如海 > 第71章 醉拍春衫惜旧香(下)
    那人冷冷哼道,“既敢和你说,就必有把握的,且不说你老子娘在外头,便是你,有什么,不过是捏死个蚂蚁罢了。你以为那钱是白受的,能进那儿是巧了,哼,便是那会取这名字时就想好了,你可掂量着。”说完便撇下石青,向旁边角门一闪,人不见了。不过是须臾的功夫,石青却觉得是沧桑变化,直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魂不守舍地向朝阳宫走去。

    朝阳宫里是目莲和朱紫看家。石青刚进宫门,就听见照壁后面有人说话,恰好静安侯三个字刮入耳中,她浑身上下一激灵,竟愣在那儿。说话声越来越近了,眼看无处可躲,下意识地就飞跑出门,待回过神来,一回头,正好看见目莲、朱紫送了一行人出来,还挑着抬盒。

    那两人看见石青,先愣了一下,转而依旧说话,“我们娘娘恭贺夫人喜得贵子,说虽没见过,但时常想着夫人,夫人身体要紧,千万保重才是。”那几人连连叩谢,目莲朱紫说完便进去了,也不理会石青,倒是石青,巴巴地跟着解释了一番。

    石青取了衣服,招呼一声出了门,却听见东偏间有簌簌动静,鬼使神差地,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折返回去,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小心地捅破了窗户纸,只看了一眼,便跌坐在地上,心跳如鼓,目莲和朱紫将一封信锁在妆台内!她不敢耽误,慌手慌脚爬起来,跑出门,耳旁只听见呼呼风啸,彷佛若干人在后头追她,笑她……

    进了慈宁宫,脸上还不成气色,如贵人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少顷,各宫娘娘都散了,将到宫门时,皇后的腰佩掉在地上,金累丝编珠坠子骨碌碌向一边滚去,旁边恰是如贵人一行人,石青忙上前捡起来,待要呈上去,抬眼只见坤宁宫的人干站着,无人来接,心中正没主意,如贵人伸手过来,接了坠子,垂首上前,走到皇后面前,腿膝一弯蹲下,亲自为皇后佩上。

    “如贵人多礼了。”皇后伸手虚虚一托,如贵人又福了一福,“原是臣妾应该的,恭送娘娘。”皇后一笑转身上辇,众皆低首。石青略略抬眼偷瞧仪仗,不妨在队伍中触到一双冷笑的目光,正是刚才那人,心中一凛。再看自己的娘娘,那谦恭小心的模样,不由得生了惧意。

    没过几日,宫正司有太监来报,说石青的娘生了重病,想见一面姑娘,弟弟到宫门口央人带话。因石青如今也是有名的人了,口信才得传过来。石青听了颇为踟蹰,如贵人倒甚是关心,特地为她请了出宫的懿命,赏了医药银两。两个时辰后,石青回来了,痴痴呆呆,神色木然,众人都道她是伤心过度,劝慰于她,然皆无效;过了好几天,又有消息传来,说病已过了凶险,石青才渐渐缓过来。

    宫里此时却生了一点波澜,如贵人请旨抚养一岁的五皇子,太后和皇上都恩准了,五皇子的生母出身卑微,理应由皇后抚育,这样有悖常理的决定,不由得人不议论;同时,朝中又传出话来,说皇上暂不立储,待皇子们大了再说,此举更是引人深思,一时间宫里有儿子的妃嫔皆带了几分喜色。

    石青探问如贵人,却见她神色如常,反说,“此事凭后宫之力是没用的,得由前朝襄助。石青,上巳日狩猎,你可替我预备好了?”石青支吾应承,想到日趋临近的三月初三,心中惶惶。

    三月初三,上巳日,皇上沿习古风郊猎,与王公大臣用去矢的箭簇猎雁,今年准许后宫随行踏青,汜边郊游、祭祀。宫中女子有份跟随出去的,莫不放开怀抱,人人欢欣。独石青是小心谨慎,亦步亦趋跟着如贵人。

    “春光宜人,我想走走,双成陪我就行,你也和她们玩去吧。”如贵人指着水边。方才皇后领着后宫祭祀完毕,就散了宫人玩耍,这会有洗濯嬉戏的,有执柳唱乐的,甚是热闹。

    “娘娘!”石青欲言又止~

    “什么?”

    “别,别走远了……”

    如贵人莞尔,“我去林子那头,悄悄地看看猎雁是怎么回事。”

    “娘娘!”石青焦急地唤了一声,话到嘴边又犹豫了,只说,“今儿上巳日,娘娘还没洗濯祓禊?不如等会再去吧。”

    “嗯?”如贵人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突然一口应下,“也是哦,不吉利,不去了。”

    石青一愣,没料到这样,看着如贵人折回,内心一时五味杂陈,难辨滋味,好些事情涌上来,在心头翻覆,思量来去,还是一咬牙,道,“真是奴婢该死了,扰了娘娘的兴致,娘娘先去逛逛,这儿由奴婢替您预备着,等您。”

    如贵人没有说话,似是着实衡量了一番,方道了句“好,你可记着。”便携着双成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林中突然涌来大批的扈卫,人人刀剑出鞘,神情凛然,将汜水围住,宫人妃嫔见此情形惊慌不已,奔走呼叫,有胆小的已是抱头痛哭,乱做一团。石青心里明白,按计可趁乱走了,她悄悄隐入帐后,看着皇后走出来,看着她发号施令,看着宫人随他们远去,耳旁犹闻余音:如贵人勾结外臣,图谋不轨,一干乱党已被拿下……不自主地,她流下了眼泪。

    “你这是高兴呢,还是难过?”一个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石青周身一颤,战栗着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看着说话人。此刻面前站着的,正是那“已被拿下”的如贵人主仆。石青嘴唇哆嗦,竟发不出一个音来。

    “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我。”如贵人惋惜长叹,“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啊。”石青呆了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扈卫,押上来一人,是小玉,“她想在我身边插下眼线,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直到你来了,翠盈。”

    这才是石青的本名。

    如贵人涩然一笑,“你的样貌,我真是不忍心的,目莲也是,头里将你分到下处,隔开外头,便是为你好,不想你搅进来;朱紫的亲人当年就是受这连累,我让你跟着她,也是想拉你一下。你没有想到吧,她们几个对你这般冷淡,却是想着能让你悬崖勒马的。后头我想她的目标也许是皇上,那样也好,谁知,没有那样容易。一个个都不肯放手,好吧,这许是天意了,只要你能有良心,便有生机。我这才同意行此计,可惜……”

    石青越听越惊心,这中间有多少套子,自己竟一个个上去了,扑通跪下,“娘娘饶命,我是被逼的……”却见如贵人摆了摆手,“太晚了,你的命本就不在我手里。走吧,一起去瞧瞧,皇上只怕也说完了。”

    皇后此刻是心如死灰。

    她布置得万无一失,探查出如霜勾结一干外臣,密令郭玉蘅准备兵勇混入,伺机围捕,今儿原本都按设计的进行,可是当她进帐篷的时候,等候她的竟是皇上!她趾高气扬地进来,霎那间面无土色,只一句话,便如万劫不复,“箭簇带矢?你私调兵马,是要谋反嘛?”

    她不是谋反,只是她不知道今天要用去矢的箭簇;她要勤王,如霜才是乱党,她手里还握有他们往来的信函,她要说清楚,不能让皇上误会,不能误了瞻培的前程,这一切都是为了培儿!如霜面上恭顺,内里包藏祸心,一步一步直逼着自己。她没法子,娘家势微,君恩已衰,便是皇后又如何,史上多少例子,她实在是熬不起。

    她辩解,语无伦次,皇上竟笑了,笑得那样耀眼,那样冰凉,走近了看着她。那一双不见底处的黑瞳似乎还有一些暖意,她多了几分希冀,可是……“信是朕写得,你是聪明人。”寥寥十字,她就被击得粉身碎骨,再无退路。

    如霜领着人轻轻走进来,皇上已经走了,皇后跌坐在地上,仓惶狼狈。忽然之间,云泥境遇,世事无常真让人唏嘘。她命人扶起皇后,整妆梳头。皇后一惊,甩开众人,目视如霜片刻,忽而冷笑,“我没看错,你才是个厉害的。”

    如霜摇了摇头。皇后扫了那两个奴婢一眼,“将计就计,好啊。你们从前那般情谊,今日你还能防着她?佩服!”

    “唉,这般相貌,这个名字,我哪里能防备。”如霜幽幽叹了口气,却言顾其他,“永逸十三年,我进宫当差,十五年,娘娘得封太子妃,十几年了,宫中谁主沉浮,娘娘不明白嘛?”皇后一愣,此时外头进来几人,捧着彩漆食盒、一壶酒并三个杯子,走到皇后面前,一字排开,跪下。

    “你们……”皇后手指不住哆嗦,指着如霜不能成言。如霜曼声而宣,“上巳行猎,朕遭伏击,梓童护驾,姊弟身亡。忠勇可嘉,荣泽眷下,封爵加石,罔替一代……”

    “够了,若是我不依呢?”

    如霜垂眸,些微斟酌后黯然道,“那就依例交部议处,死是不会的……”

    “只是必定废后,郭家就倒了,培儿,”皇后忍不住悲声,“受我的牵连,永世无望了。”

    如霜默然。耳旁听见皇后的诘问,“为什么?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计说出来,“娘娘忘了一句话嘛?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

    皇后目瞪口呆,惨无人色,连说了几个好,就拿起杯子,一仰而尽,那药来得甚是迅猛,眼看面目狰狞,七窍流血,蹬捣几下,一代贤后便青史留名了。骇得石青、小玉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还等什么?”如霜背过身去,几个宫人上来,拉过两人便灌。“娘娘……”石青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如霜也不理会,只蹲下来,替皇后擦拭血痕,“你若做了太后,只怕便是我们了。”

    “娘娘,可以启程了。”门外进来一个姑姑禀告。石青蜷在地下,痛苦万状之余突然看清了她的面貌,心下大骇,挣扎着要拉如霜的裙袂,“娘,娘娘……”有宫人上前便要将她拖走。

    “且慢”如霜蹲下来,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要求?”

    “不!她是皇……别……”石青口鼻出血,已近弥留,如霜心中了然,见状更添心酸,握住她的手,“你的家人,我会替你照应的。”石青还是摇头,如霜忍不住落泪,附耳细语,“她是太后早年使唤的人!”

    石青眼神涣散,不知是否明白,渐渐闭上了眼睛。如霜看着她,轻声道,“傻丫头,这就是深宫。”说完擦干眼泪,昂首移步,“来人,起驾!”

    “是!”众人齐呼,俯首恭送,赫赫扬扬。空落落的帐中只留下了三个爱恨嗔痴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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