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快看小说 > 深宫如海 > 第28章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将逊炜叫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星雨,此刻她一身江湖女儿打扮,正是那名播江南与逊炜齐名的“南飞星”。

    “星雨,你几时来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哼,她乞巧时我便在那林子里了,你一直没有发现吧。”柳星雨说着这话,想起方才所看到的一切,心中难受背过身去。

    “哦”逊炜也有些尴尬,笑着说,“你的武功越来越好了,我实在不敢与你齐名了。”

    “如果你不是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也不会如此失神吧,需要我发铁星子找你来。”柳星雨幽幽道来,似有些酸楚。

    逊炜看着月光下立着的苗条背影,肩头微微有些颤动,心中涌起歉疚,伸手欲拍其肩头,一只手伸出停在半空思量再三,终是缩回,他知道她素来是好强的,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出些微的软弱,当下颇有些伤感的唤了一声,“星雨……”

    柳星雨抬了抬手,独自向前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说,“他已经动身了,估计就这两天到这里,你做好准备吧,他后面有重兵暗随,你现下这般……你好自为之吧。”

    逊炜看见柳星雨目下犹有未擦尽的泪痕,观其满面风霜,想是路上赶得辛苦,风餐露宿要抢着时间通知自己。淮王陈有重兵,能深入探到消息是极为不易的,自己派出的几发探子都没有消息了,此番她能探到这等机密,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别看现在说来轻松,当时只怕是九死一生……逊炜目光一转,看到她左脚似颇费力,想起刚才一路追来似比平日慢了许多,估计是受了伤。心中感动,柔声道,“此番是我连累了你。”

    “你不用领我的情,我是帮顾大哥的忙,与你没关系。”柳星雨不客气地顶了一句。然而腿上的伤却让她不禁变了脸色,连番赶路拼着一口气倒不觉得,现在话传到了,一晚上在树上盘桓,此刻方觉得是疼到了骨髓里。

    “你伤在哪里了?给我瞧瞧,张兄和我在一起,我领你去找他可好?”逊炜上前欲拉星雨,谁知星雨反手一掌推开,“不劳你费心!”转身就要走,可是腿脚不得劲,一个回身竟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柳星雨只觉两眼一黑,随即就倒在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内,一股熟悉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安定平和,她勉强睁开眼睛,触到了那温柔如水的目光,“你走开!”费力说出这三个字后她便晕了过去。

    “星雨!”逊炜方才见她情形不妙,箭步上前托住她,只见柳星雨面色萎靡,力气殆尽昏了过去。当下逊炜也顾不得那许多,将星雨放在地上,撕开她左腿的衣衫,露出一个血色模糊的绷带。逊炜小心地解开绷带,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失色,只见她小腿上一个两寸长的刀伤,皮肉翻开,周围乌紫一片,显然是兵刃上淬了毒,只是不知此刻究竟毒到了何种程度。

    逊炜看着星雨苍白的脸色,狼狈的模样,心中悲戚感伤,脱下长衫裹在她身上,抱起她飞奔而去……

    霄碧失魂落魄地回到悬露阁,如雪还在那边候着,瞧她神色不对,问她话也不答,只得扶着她回到住处。如霜等人见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劝也无从劝起,只好服侍她洗漱更衣睡下。今晚是如霜值夜,她不放心,当下也没有更衣,抱膝坐在霄碧床前。

    霄碧似睡非睡,迷蒙望着床顶,一点朦胧的月色从窗户缝内透出,映上霞影纱的帐子,射出那么一道微红。风拂纱帐,月影摇红。仿佛赤蛇吐信一般,说不出的异怖恶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天光一亮,惊破了这摇曳的碎梦。只听见步声微语,却是如雪秉烛站在外间悄声探问如霜。霄碧不知怎地,心下一惊,抬高了声音问了一句,“谁在外头?什么事?”

    “郡主,您还没歇息呢。海公公遣人来问您世子的去处?说若是您得便,请您过去一趟。”

    霄碧没来由的慌张起来,三更半夜的有什么得便不得便的呢?必是出了什么事情又不能明说,当下便招呼如雪、如霜,简单梳理了一番,罩了件纱衣就出去了。

    外间夜凉如水,树影憧憧,静夜夏风的凉爽并不能冲淡霄碧心中的焦躁。她心急火燎地来到了永逸的住处,四周静蔼无声,海公公迎了出来,“郡主,你来了?”说着做一手势拦下了如霜如雪。

    “父皇他……”霄碧不敢问下去。随着海公公进了内室,只见永逸躺上床上,似睡似迷,鼻息微有起伏。霄碧这才松了口气,“出什么事了嘛?”

    “方才皇上神智有些糊涂,发了一通颠狂,这会累了才睡下。老奴不敢耽搁,派人去找张先生不在,找世子又不在,这才想到找郡主您过来。您看这事,是否让老奴去通传辅国公等几位大人前来?”

    “世子和张先生都不在住处嘛?世子很早就走了。派人去找他们,快去!辅国公那里也派人去传吧,我在这儿陪着父皇,哦,可曾传太医过来瞧过?”

    “皇上当时不让传太医。”海公公答应一声退下。

    霄碧叹了口气,走到近前,只见永逸面色黑黄,双目凹陷,摸了摸额头滚热发烫。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看着永逸的病容,霄碧不禁流下泪来,此刻但盼他平安无虞,其他什么也不想了。

    拭泪的那一低头,无意中霄碧发现床下微露一角纸片,随手给拣起来,却是一张陈年旧笺。薛涛笺的薄红早已淡去,微微泛些黄,折印很整齐,可见当日是极认真的收着的,不知怎么掉到这里。

    霄碧轻轻展开,却发现折痕处多有破损,想是有人曾经反反复复看过多次。再看笺上,一色馆阁体小楷誊了一首文章,却是《楚辞》中《湘夫人》一篇,墨迹已旧。笺上似曾沾过水迹,纸面不平,几处文字皆已化开,依稀可辨一点笔划。再看文尾,却有另一娟秀字迹添了两行——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却是《湘君》中的一句。湘君与夫人深情一片,奈何会合无缘,生离死别,自是古来恨事,通看全篇,没有抬头落款,不知为何人所写。

    霄碧无心研究此笺,折好便随手放在了桌上,回首再看永逸,见他烧得嘴焦皮糙,便起身倒了杯水,却是凉的。只得拿起绢子蘸了些,俯身下去用湿绢细细地在永逸唇边润着,偶尔也有一两滴滴入他口中。

    永逸似是十分喜欢这清亮,喉头转动,嘴唇微咋,霄碧索性就把一杯水慢慢灌入到他口中,一杯下肚永逸似有些醒转。霄碧干脆将绢子全部都淋上水,轻轻地覆在他的额头,这一阵清亮让永逸恢复了些清醒,只见他眼眸转动,微微地睁开了双眼。

    霄碧高兴凑上前去,刚想说话就看见永逸桀然一笑,“颖儿,你来接朕了嘛?”

    “父皇?”

    “你原谅朕了,朕一直等着这刻,等着你来。终于你还是选择了朕啊。”永逸紧紧地拉着霄碧的手,不顾她的骇然,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唇边深情地吻着。

    霄碧劈手挣扎开,退到一边,心中的惊恐万分。“颖儿,你别走,别走。”永逸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一跃而起,追到霄碧面前,“颖儿,你恨朕是嘛?朕不是存心的,桂栋若是肯答应朕,朕不会为难他的。过来,颖儿,过来……”

    霄碧心中骇怕,听着那惊心的话语,看着永逸面目狰狞,不由得一步步后退。

    “颖儿,是他害了你,朕不能原谅他,不能让他陪在你身边。你在那里寂寞了?别怕,有朕来陪你,朕来了。”永逸脸上显出凄迷的神情,似是十分向往,说着说着就昏倒在地上。

    霄碧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僵立原地不能举步。蓦地似回过神来,惊喝一声向外跑去。没走两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首看去,“啊!”大叫了一声。

    “别怕,我来了,这儿有我,别怕。”那人抱着她柔声安慰她。

    连番的刺激、惊吓,霄碧已经不堪重负。这样温柔的声音,这样结实的胸膛,那衣服的纹饰散发着的睨视天下的气势,让她有些蛊惑,“你……,我……”说了几个字就觉得头晕目眩,昏昏沉沉,身子一软就倒在了那人的怀中,倒下去的那刻依稀还听见那个轻柔若无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我知道,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来人,将郡主送回去,好生侍侯着,我来之前不要让她见任何人。”

    “张先生,安息香的药力果然厉害,不过不能让皇上这么睡着,我要他清醒一刻,有些事情还是要说一说的。”

    “海公公,我要密见张英,你将其他人挡驾劝回。”

    如此镇定有持发号施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应在京城监国的太子高煜!

    他收到逊炜的密报后,感到情况很不妙:永逸不肯回銮,病似乎更重了一些。两淮是高燧的藩地,江淮布阵指挥同知周池是吴家一党,随驾大臣中杨士钊、周言都与吴家有牵连。永逸此刻就等于是落在了高燧的手中。

    万一父皇有个不测,高燧陈兵一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不是没有,就算自己是太子又如何?秦太子扶苏不就被胡亥矫旨处死了嘛?他高燧也可以矫旨一个“遗命”出来废嫡立长。目下自己手中无兵无将,光是一干文人、几个死士是没有用的,真闹到了这一步就算最后有勤王之师,这南北割据已经是天下大乱了,如果藩王中再有趁乱的,这天下是谁的就更难说了。祖父、父皇都是趁乱夺的天下,有太多的血腥教训。想到这里,高煜决定要亲自赴行在去解决此事。

    昨日他到了东皋,密会了逊炜后就住在绘园南侧的中禅寺内——不奉召就私自赴行在是谋逆大罪,目前他还不能公然露面,打算看一两天动静再说。最好是永逸能马上回銮,万一不行,自己到关键时刻再出来也能震慑一下,总比在京城坐以待毙的好。

    今日他已从张翁全口中大致了解到永逸的病况,知道病愈已然无望,变故也就在这十天半个月内。他不禁有些焦急了,形势逼人,诸事都要小心了,最好是尽快让永逸回京,迟则生变。他命人去找逊炜前来商量,去的人却回话说逊炜不在住处进了绘园。高煜心下愤恨,心想此等紧要关头竟还想着卿卿我我,真是误国误己!

    正在咬牙切齿的时候,却见逊炜抱了个女子过来,一问才知道这是南飞星打探高燧消息时负了伤,心中也是感激。可是当听说了高燧的动作后又开始焦虑了,高燧竟然也如此清楚永逸的病况,不早不晚算准了这时候过来,定是怀了异心了。可是只有两天的功夫,又能做什么呢?就在张翁全给柳星雨治伤的功夫,高煜拿定了主意,趁早和父皇碰面,说清楚厉害,不行再做其他打算。

    当下在张翁全看完病后,高煜便和张翁全一道进了绘园,命逊炜留下照顾柳星雨,逊炜想说什么,看了看躺在床上因着自己昏迷不醒的女子终是不忍抛下不顾,也只好同意了。

    高煜乔装和张翁全进了绘园后就看见海公公命奴才们找人,悄悄拉过海公公来表露了身份,知道永逸情况恶化,便匆匆奔向永逸的住处。刚进去就发现永逸神智不清,错把霄碧当做别人,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进去,怕触怒圣颜吃个大罪。正自无计可施的时候,张翁全掏出块东西,让众人掩住口鼻,隔着窗户塞进去悄悄焚起来,正是那安息香。果然不到片刻,永逸和霄碧都倒下来了。其实就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已拿定了主意,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于是就命令众人依言行事。

    张翁全给永逸把了把脉,啧道,“奇了,奇了,怎地这病一下子沉重起来了?下晚我走时还不是这样呢。可是吃了什么?碰见什么了?这大喜大悲于此病甚多危害啊。”

    高煜两眼一扫,看到了桌上的小笺、绢子,拿起笺纸一看,想到刚才一幕,估计与此有关,当下便悄悄收起来。问张翁全,“且不管那些,依你之见,这病目下到了何种地步?”

    “只怕就在今明。”

    高煜一惊,这么快!“可有法子让皇上清醒一下,总要说些话,交代点儿,不能就这样……”

    “这个殿下放心,在下自有法子,不过时间可不能太久,总也就是那最后一刻吧,殿下把事情都布置好了,再说话也不迟。在下这就去煎药。”张翁全退下抓药。

    高煜内心翻腾、坐立难安。看着昏迷的永逸,心中颤抖、紧张、亢奋……交织在一处难分难解,这石破天惊的一刻即将来了,陈兵两淮的高燧即将来了,俯瞰天下的时刻也即将来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