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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深宫如海 > 第26章 凭君莫问,清泾浊渭
    华灯初上、秦淮笙歌。逊炜霄碧等人一路信步,乌衣巷、朱雀街……不觉来到了国子监学,南边就是桃叶渡。只见岸上人流如梭,花灯流彩,河上一带画船、箫鼓连声,这六朝烟水、九曲风光确是繁华胜地。

    霄碧等人长于深宫未曾见过此等风貌,难得今日能有此暇,便不肯归去。如雪苦劝,奈何势单力薄,人心向归,只好随着大家一道,只是紧跟霄碧左右小心伺候着。众人索性就放开怀抱尽兴一游。

    几个女子瞧着花灯也美、胭脂也艳,就连那三尺头绳都觉得比宫中所制要红上几分。一个个挑郎货担看过来,一个个彩扎花灯数过去,是目不暇接,流连忘返。走着瞧着不觉到了一个看相算命的卦摊面前,只见一个消瘦清矍的老道士闭目打坐,不闻外间事,寂然独处倒与这一派热闹景象有些格格不入。

    霄碧一向不信这卜筮之事,便是宫中也最是忌讳这个,当下就迈步向前不做旁顾。谁知那老道蓦然睁开双目,喊住众人,要给霄碧算一卦,霄碧婉拒,那老道却纠缠不休,逊炜心中奇怪,只抱臂一旁冷眼静观。

    如霜见状掏出一锭银子说道,“承蒙道长美意,无奈我家小姐有事在身,不便久留,这点心意还请道长代为供奉三清祖师。”说着放下银子就要走。

    谁知那道士拿起银子,两个手指轻轻一捏,竟分成了两截,“这等浮生俗物怎能供奉祖师爷呢?”众人大惊失色。

    霄碧赶紧上前微一施礼,“我等得罪之处,还请道长恕罪。只因命道一说,小女从来不信,便不敢劳道长费心。”

    “呵呵”老道轻笑着,“贫道只会有缘人,姑娘你命相虽是贵格,然而却多了一点火象,恐是要受些煎熬。世事多乖啊。姑娘不想听听天命,化解此劫嘛?”

    “多谢道长,不过天有所不能而人能之。天不能降祸福,人当修德养生”霄碧淡然道,“磨难也非恶事,不必求解。需知畜极则泄,郁极则达,热极则风,壅极则通,万物生息,终有道理,走到了极处必生反。”

    哈哈哈……老道仰天大笑,叹道“不想姑娘小小年纪竟如此通达,此乃幸也,也是不幸也。”转而向如霜说,“你也是富贵的,日后尽你之力宣扬教义来做供奉吧。”说罢抚掌作歌扬长而去。

    霄碧和逊炜面面相觑,目送老道隐于世人,远远只听他唱道:

    淑美其真

    体性刚柔

    丹霄碧虚

    上圣之俦

    百岁之后

    空馀坟丘

    霄碧听他词曲清奇,不解其意,转头问逊炜:“你听他唱得曲子好生奇怪,似乎有着玄机,怎么我听着好像还有我的名字?”逊炜心下也正自惊疑,见霄碧如此问,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令她平白烦恼,当下笑着说:“和尚道士随嘴唱的,作不得数的,若是认真追下去,仔细入了魔障。这种禅锋机理最容易移人性情,碧儿,别想了,我们去那边逛逛。”

    “好!”此刻她也无心他顾,只揣着一颗小儿女心情,逊炜说是便是,也不再多想,一行人自向前进。后来逊炜命人去寻找这个道士,然而整个江宁府都再不见其踪影,逊炜只好作罢。

    几人正在逛着,却见那四散周围的二十扈卫中的一人神色匆匆跑来,到逊炜近前耳语一番,逊炜闻听脸色一变,“备车!”

    “车已经备好了!”那人打了个哨,就见逊炜、霄碧的车轿急驰而来,路人纷纷避让。霄碧刚想问,逊炜低声道,“上车再说。”说着拥霄碧上车,他也随后上去,命如雪等人坐后一辆。事有紧急,如雪等人也不敢多言,当下登车,飞驰而去。

    “究竟是怎么了?”霄碧感到事情有些不对。

    “皇上旧病复发,似有凶险”

    “啊!”

    “安南传来战报,我军大败,七万将士无一幸存,皇上听报后大怒,气血攻心,吐血昏厥……”

    不待听完,霄碧已然哭出声来,“怎会这样?父皇他……他……”

    “别担心”逊炜搂住霄碧,“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害怕,我怕万一……”霄碧依在他怀中,语声极轻,生怕声音大了担心竟成了真的。

    “别怕,别怕。”逊炜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虽是柔声安慰她,但自己心中却也是惊慌无措的。他没有敢告诉霄碧此次江南之行殿下还交代了其他事情,那件事情尚无头绪,这就出了状况,如果真的有了万一……他不敢再设想下去。

    霄碧赶回行宫的时候,永逸已经清醒了。

    看着霄碧一脸焦虑满面泪痕,永逸心疼地安慰她,“傻孩子,朕已经没事了。不要哭,朕还要带你游江南呢,你想不想回家?去绘园一趟?”

    “儿臣不想这些,只要父皇身体康泰就好!”霄碧抹去眼泪,这七年的父女之情已深入骨髓,方才在车上便心痛如绞,只怕再遭逢别离,此刻只求永逸平安无虞,“儿臣哪里也不去了,只陪在父皇身边。”

    “皇上,老奴斗胆,恳请皇上回銮吧。”海公公突然跪下,“此地危险,不宜……”

    “住口!”永逸断然呵斥。

    “父皇,究竟怎么回事?”霄碧惊觉事情有异,“父皇,你告诉儿臣,难道你要儿臣这样苦苦为您担心后怕嘛?”

    永逸思量再三,屏退众人,命海公公说下去。原来惊闻安南兵败只是后因,前因却是今日永逸微服外出,遭人暗袭,幸得海公公等人拼力相抗才能脱险。虽不曾有大碍,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得这番折腾,回宫后就觉得十□□心俱疲,胸口憋闷难受,后来看到安南的折子就……

    “父皇,是何人如此大胆?那些人可曾抓到了?”

    “朕料想也许是建安旧臣,不过二十多年了也说不准,想谋害朕,还没有那么容易!”

    “父皇,这些人竟然知道父皇的行踪,可见还是有些能耐的。父皇你今日到了哪里?事先都有谁知道?”霄碧着急相询,却见永逸和海公公皆支吾不答,当下便也劝谏,“回銮吧,父皇,儿臣不想再游江南了,儿臣想回宫。”

    “呵呵,好孩子。吓着你了是吧?别怕,朕没事了。今天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明日再说”

    “父皇”霄碧还要再劝,却见永逸拉着自己手郑重地说,“碧儿,今日之事对谁都不要提起,任何人,包括世子在内。”霄碧点头无奈退下。

    第二日,永逸向众人提出欲向江北一行,行辕就设在绘园。结果遭到了大家的齐声反对。其他人的劝谏倒还中肯平和,独有辅国公张英,站出来痛陈厉害,劝永逸止驾回銮不说,言词之中便有“女子惑君”之语隐射她人。永逸听了大怒,当即就要翻脸。那张英性子也是耿直执拗的,向来有一是一,不会屈颜谄媚君主。加上他是□□朝赫赫有名的武将,是永逸称帝的第一功臣,几十年同泽之情远胜君臣之义,在此事上也不肯低头,当下两人便僵住了。

    那杨士钊最是圆滑,眼前此状赶紧出来打圆场,说一句体谅圣心的话,念一句顾念忠臣的词,谁知张英毫不领情,一句“奸佞小人、巧言令色”将其斥退。霄碧和逊炜为着“女子惑君”那话要避些嫌疑,也不便站出来解劝。这就剩下周言一人了。

    周言是刑部尚书周沈的长公子,也就是三公主驸马的大哥,书香世家,但与二弟不同,一向不喜在那些风花雪月、浓词艳曲上用心,闲来偏爱读些知物格非的典籍,什么《九章》、《素问》等等,就是一些禅机道学的经书闲来也会一阅。他早年就入文华殿做侍读,后就参与《大典》的编纂,是永逸所赏识的文人之一。

    此刻他上前奏道,“今年三月桃花汛势头汹涌、五月黄梅节气又较往年潮湿闷热些,江北一带鱼米之乡,地势低洼,年年必有涝情,今年犹甚。皇上现已到江南,如此时能往江北一顾,广施恩泽,则民心向归必感天恩。至于行辕,有我等驻跸关防,能不扰民自然是选不扰民的住处了。国公爷,下官说得可是这个道理?”

    张英不好驳斥,心里有话又不能明说,当下“哼”了一声不开口。永逸听了高兴,连说“正是此理。”

    谁知周言接着说,“只是目下皇上圣躬违和,江北灾情未消,亲涉险地暂不可行,可由股肱重臣代为巡视安抚,一样也可彰显皇上的仁德爱民之心。微臣以为辅国公当是最佳人选。”

    永逸哑然,张英乐了,连忙表明心意愿代天抚民。永逸考虑片刻,便道,“周爱卿说得有理,此事暂缓,待朕康复了亲往。就这么定了。”说着,也不再管众人的意见,起驾回了内廷。

    于是大家继续在江宁行宫内待着,也在为圣驾赴何处僵持着。偏偏永逸的身体不见好,风痹之症日重,风邪游走体内不定,目下转为头风痛了,气得永逸直骂太医无能。

    几日后,霄碧因想着无论去哪边,不久肯定是要离开江南的,便请旨去祭扫父母的坟荃,永逸想了想,命逊炜带了百十名扈卫陪同前往。

    两人来到江边桂林坡上,霄碧无意中发现林中桂树多有缺损,颇觉好奇,便指给逊炜看。逊炜仔细一检查,也觉得奇怪,“这些是打斗过的痕迹,怎么有人在这里拼杀过嘛?奇了,为何选在这里呢?”

    霄碧听了一惊,隐隐有些后怕,便转过话题,“父皇的身子还未见好,实在应该回銮才是,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去绘园的。可是大家都以为父皇是被我所惑,前儿辅国公说的那话,我……”说到这里便有些说不下去了,想着被人误解心中不免难受。

    “这怎会和你有关呢?你不用多心。”逊炜安慰她,见身边没有外人又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倒是觉得,比起江南来江北更安全一些。”

    “啊?”

    “皇上能够回銮自然是最好,可是现在不成。就这么待在江南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不若就依皇上的意思,早点去了绘园后早早回京呢。”

    “为什么你要说安全二字?”霄碧想到了遇刺一事,心中有些恐惧与疑惑。

    逊炜想了想,便略微透露了一点,“此次皇上南行以前,我们就收到密报,淮王高燧或有异动,但意图不明。我们的探子不久前断了联系,我只好请顾大哥他们一来派人监视那边动静,二来探听这江宁府有无异常,以防万一。这里的情形我已经报予殿下了,看殿下的意思如何?目下我打算举荐张兄为皇上看病,再观动静。”

    “这两年你在江南就是为殿下做这些嘛?”霄碧颤声问道,乍听见这些消息她是震惊的,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别说经历就是想也未曾想过。听见逊炜说出这些,看见逊炜点了点头,那一刹那间她觉得他好似变了个人,自己看着竟觉得那么陌生,好生的遥远啊。

    逊炜向永逸举荐了张翁全,起初大家都不太相信这貌不惊人的江湖游医,尤其是永逸。他遇刺以后戒备心更深了层,不让霄碧说出去是怕打草惊蛇。其实他怀疑的人并不是建安旧臣,因为就遇刺的地方来看,对方很了解他的心事,清楚地知道他的打算,在那个地方候着等着偷袭他。能策划这样事情的人不是很多,他知道几个,但无法肯定。目前他也不能确定逊炜的立场是什么,所以他对于张翁全是不信任的。

    张翁全似也明白,开始就表明只把脉看珍,至于治疗嘛随永逸决定,他不开方子不给吃药,只用些针灸、火罐、推拿之法。永逸一听就觉得新奇,这样的治疗法子从没有听过,不过只要不吃药就多了几分安全,于是便要一试。谁知一通针灸、火罐、推拿下来,只一个时辰而已,永逸就痛感尽除,手脚活动自如,如同常人。永逸没有想到折磨了几年的风痹这么快就可解了,是大喜过望,当下重重地赏了逊炜和张翁全。

    张翁全告知永逸这只是治标,暂缓病痛,如要治本还需较长时日,另外饮食上需清淡些。永逸连连答应,立刻就命张翁全随驾诊治,江北之行重又提出。

    辅国公等人见张翁全确有几分能耐,况且使用的都是推拿针灸之法,便也对他放下心来,既然如今永逸身体渐复,又寻得名医,这江北之行实不好阻止了。只好随着永逸往江北一行。

    永逸二十二年七月,圣驾驻跸进了东皋绘园。霄碧故地重游,本是一件难得喜庆的事情,然而她看着永逸身体时好时坏,众位大臣面色严峻,尤其是逊炜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行踪不定,不禁忧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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