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张良眸色沉凝，“她不知道韩?q那天晚上曾经闯进你的房间里。”我心中一震，心跳骤然加快，死死盯着张良几近失语，过了好几秒，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我脑子里乱哄哄的，话都说不完整，“那她……”“我不知道。”张良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幽暗。我再次消音。
“那一晚，卫兵一心想抓住夜行者，你引起的小风波，莫统领不会放在心上。”张良声音低沉，“换言之，除了你、我以及当晚的夜行者，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见过那个人。”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三师公，你确定韩姑娘不知道这件事吗？”
张良语气淡淡：“子扬以为，当晚之人如果知道你是小圣贤庄的弟子，会对我隐瞒她见过子扬的事实吗？”我慢慢吐出两个字：“难说……”张良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神情：“按常理而言，她会认为子扬早晚将此事告知于我，因此，她也不会有隐瞒的必要。”
我脸色微僵，一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按常理而言，子扬会认为韩姑娘早晚将此事告知三师公，所以……所以我不提也罢。”张良斜睨我一眼，原封不动地把那两个字还给了我：“难说。”
我：“……”
“现在也只能确定，昨晚之人与今日之人并非同一人。”张良轻叹。我若有所思：“其中，应该有一个是真的韩?q。嗯……这么说也不确切。应该说，昨晚之人和今日之人，不属于同一拨人。”“正解。”张良略一扬唇。
我一边思索，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昨晚那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帝国对立，应该很有可能是真的韩?q。但是，也不排除是在做戏的可能。假如昨晚，那个人和三师公见上面了，借那么一闹，正好可以打消三师公对她的怀疑。而今日的这位，虽然出示了证物，但也不能排除冒名顶替的可能。”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头正打算问张良，却看到张良正微微眯起眼看着我，笑容很有些奇怪。
“……怎么了……”我莫名紧张。
“和帝国对立，就很有可能是真的韩?q……又或者借这一闹，打消我的怀疑……”张良缓缓说，末了轻笑一声，“子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听到这话，我一时有点懵——这逻辑挺正常的啊为什么他语气那么阴森森的……
然后我一个激灵，猛然醒悟。
我推出这个结论的前提是我知道张良在暗中和帝国对抗……但是张良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
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张良还在笑：“子扬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一边温柔地笑，一边渐渐向我逼近。
我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他他他他不会打算直接把我敲晕了丢到水里吧？！
瞬间脑补出明天早上从此地经过的儒家弟子看到水面上浮起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会引起多大的恐慌……等盘查之后发现失踪的人是谁之后事情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子扬在想什么？”张良忽然出声，语气颇有些哭笑不得。我一个哆嗦，回过神，但并没有听进他后来说的这句话，倒是脑子一抽直接回了一句：“三师公也知道很多事情啊！”
张良微微一怔，继而，笑容越发诡异。
我反应过来之后……恨不得拿一块板砖敲死自己。
这种听着就像在挑衅威胁的话我是哪来的勇气把它说出口的啊！脑子呢！
“……学生知道的事情应该没有三师公多这个自知之明学生还是知道的！”我笑得整个脸都是僵硬的。
张良淡淡一笑，终于不再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无论昨晚之人与今日之人哪一个是真的，可以肯定的是，冒名者很清楚，真的韩?q，未曾与我见过面。”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暂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维，只能先点点头，缓慢重启大脑。
“因此，冒名者必然已经从某些方面得到了一些信息。比如韩?q的身份，来历，甚至于目的……”说到这里，张良貌似看了我一眼。我没顾上，专注地做着分析：“假如昨夜那个是假，今日这位是真，那么，情况很有可能是冒名者预先知道韩姑娘昨晚的行动，打算抢先一步……但阴差阳错，没能成功。而韩姑娘避开他们，好不容易在今日赶到了小圣贤庄。”我顿了顿，一扯嘴角，“如果是这样，那三师公问一问韩姑娘的话，韩姑娘也许能告诉三师公昨晚的人可能是谁。”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我昨晚还真是瞎了眼了。
张良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问：“那若是情况反过来呢？”“那……”我皱眉，“那韩姑娘处境不妙。”
对方既然能拿到凭证，肯定已经见过韩?q。而从当晚的情形看来……韩?q状况不佳。
“那子扬认为，我们又该如何？”张良看着我。我稍加思索，回答：“还是应该问一问‘韩姑娘’昨晚之事。”
假如现在这个是假的，关于昨晚的事情，也应该有所听闻，并且知道违反夜禁者是韩?q。而来者既然是假托韩?q身份而来，如果被问起昨晚的风波，必然会给出一些信息。至于如何分辨真假，则是另一回事。
“不错。”张良微微一笑，点头。
我唇角将将提到一半，忽然醒悟过来：“三师公应该已经问过韩姑娘了，是吧？”张良略一挑眉，笑而不语，明显是被我猜中了。
我能想到的事情，他不可能没想到。事实上不管昨晚和今天的两个人到底谁真谁假，问一问她关于昨晚的事情都是有必要的。
想到这里，我有点郁卒了，语气不由得悻悻：“是学生班门弄斧，让三师公见笑了。”
张良淡笑，不置可否，眼神却有点古怪：“子扬似乎很关心韩姑娘？那你不想知道吗？韩姑娘对我说了什么，为何而来……”我微怔，接着笑了笑：“毕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略顿了顿，我隐晦地解释，“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我也有不想说的事情，那又何必去触犯别人的秘密。
“我明白了。”张良轻笑，点头，意味莫名地看了我一眼，没等我觉察出什么，话锋一转，却说，“不过，既然子扬现在已经知道韩姑娘真假存疑，那么……关于昨晚之事，就不要去试探韩姑娘的态度了。”
“……”我眼角抽了抽。诚然我之前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不过还没想到过那两个人居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有些疑惑她到底是真的忘记我了还是假装不认识而已……
至于旁敲侧击她的来历目的什么的这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了。
“三师公尽管放心，学生既然知道这件事，就不会多嘴破坏三师公的安排。”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点——虽然不可能被信任，安分守己点以便适当降低怀疑度还是有必要的。
更何况……现在我是女扮男装啊！无缘无故地跑去接近张良的未婚妻子，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毁了韩?q的清白那就真的万死莫辞了。
张良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那就好。”
听出他语气中息事宁人的意思，我默默地松了口气。
今晚出来晃……真是太失策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多少现在连我自己都算不清了……
情绪稍微放松之后，身体的感知就恢复了，疲倦感不屈不挠地爬了上来。天色一片昏黑，月亮已经西落，估计刚过午夜不久……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向张良告辞：“时辰不早，学生先回去睡觉了。”
“嗯，你回去睡吧。白天一天折腾，想必你也累了。”张良淡笑。我扯扯嘴角不予置评——要不是因为某人我也不至于这么累……
想了想，还是适当地卖个乖：“三师公也早点休息吧。”“好。”他声音里笑意分明，却还站在原地不动。我略站了两三秒，估计他可能还想再看会儿风景……便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亭子。
光线实在太暗，再加上这是古代并没有所谓路灯什么的，小圣贤庄又秉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所以分辨长廊的边界比起刚出来的时候难度高了不少。
诚然我大体记得这条路的走向，路上也不可能突然冒出什么障碍物……然而实在没有勇气照着感觉走。
于是每走一步都要低着头相当专注地分辨。
于是走了两步之后我意外地发现道路正中央似乎有一团巴掌大的暗色的不明物体正躺在那儿，轮廓模糊。
本着求知欲不可打压的心态，我好奇弯下腰，打算看清这是个什么东西，再决定是绕过呢还是踩过呢还是踢走呢……
然而没等我看清，那团不明物体忽然动了动，隐约有什么东西托离了地面，那韵律不算陌生……
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声暴喝突然从身后传来：“子扬闪开！”
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我浑身一僵正待后撤，那团不明物突然暴起，直冲我脸上而来，与此同时，身后风声呜咽，已到后背……
“扑通！”
……
这件事告诉我们，该来的躲不掉——比如，掉进水里。
……
“抱歉，一时情急。”张良语带歉意，一边说，一边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我瘫坐在长廊上，一边咳水，一边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该谢谢三师公才是。”
刚才张良抢在那东西袭击我之前一把把我推到了水里——然而，我天生畏水。
尽管水深其实只到我胸口。
于是等张良再回头找我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在浅水里挣扎且大有可能就这么溺死的人……
我不知道张良当时是什么表情，事实上一直到被张良跳下水拖上来，我的眼睛都是睁不开的。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甩了甩满头满脸的水，有点气急败坏：“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蛇。”张良简短回答。
“……”
点儿背到这种程度我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果然是七月半鬼门开百鬼夜行鬼怪作祟吗？！
“那更要多谢三师公救命之恩了。”我有气无力地说，浑身湿冷，只想回到寝室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回被窝里。
正打算站起来，一抬头却看愣了——张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头上束发的绢布解了下来，之前被水浸湿的长发散乱地披着，盖住了侧脸；光线昏暗而水珠细密，面部轮廓又变柔和了不少……简直雌雄莫辨……
我直直地看了有两秒，才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一看，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说他为什么解头巾呢！
“三师公你被咬到了？！”我慌了，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指尖发颤。
张良则很平静很利落地用束发的带子在小臂上伤口的近心端绑了个死结：“无碍。”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心情。
这个时候我想到的不是感动也不是着急。
而是心冷。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被咬伤。
我本就不该在这里。
他本就不该出意外。
……
“子扬？！”张良诧异至极的声音传到耳边，我没顾上理他，连“吱”一声都没空，只是专注地帮他把伤口的血液吸出来吐掉。
真的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我本应该是那么贪生怕死珍惜生命的一个人，而且一直念念不忘要回二十一世纪。如果没了性命那什么都不必再说。
不是不怕死。
但是现在我比较怕他死——这和小时候打破了母上最喜欢的镜子之后第一反应想把镜子的碎片拼回去并粘好的心态差不离。
……
在我一脸木然地打算再次趴下去之后，张良伸手按住了我，语气莫名：“你……”
口中腥甜的味道还在，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只想着吸了那么多应该也差不多了。
“三师公，我扶你去找二师公。”我麻利地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觉得头有点晕，心里一沉，抿抿唇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伸出手去扶还坐在地上的张良。张良仰头看我，神情难得地有些呆，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各自的掌心在一片湿冷中透出些微暖意。
我不作他想，按照以前扶奶奶走路时的经验，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一只手穿过他腋下固定住他的手臂，就保持这种姿势，一步步地朝颜路的洗尘轩走去。
颜路提着灯走出来开门的时候，显然还没怎么睡醒，白色的中衣外面搭着一件外衣，长发未束。
但是当他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我和张良时，表情明显是震惊的。
我猜这一定不只是因为我和张良两个人半夜三更突然把他从床上挖起来——重点是我们俩刚刚从水里爬上来不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狼狈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颜路刚回过神，眉毛就拧起来了。
“二师公，三师公被蛇咬伤了。”我竭力保持平静，但自己都不难听出这音调有多抖。颜路脸色一沉，一把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我，紧接着立刻拉过张良正待抬起的那只手，捋起他的袖子。
两个红色的斑点在光下尤为刺眼。
我咬咬牙，不作声，心里的寒意却更盛。
奇怪的是，颜路在看到伤口后似乎愣了愣，继而抬头看了一眼张良，在和张良交换了一个同样古怪的眼神之后，又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急：“二师公，三师公被蛇咬到有一段时间了，你快看看，毒性……毒性蔓延到什么程度了？”
颜路的表情有点奇怪，似乎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把手指搭在了张良的腕脉上。
不过一会儿，我看到颜路的眼角跳了跳，接着，缓缓地把手收了回去。
我紧张不已：“怎么样？不、不要紧吧？”
话刚出口，心里莫名地难过。如果张良今晚真的出事……
“没事。”
诶？！
我眼前一亮，抬头看着颜路，却看到他忍俊不禁的表情，顿时茫然。
“那蛇应该无毒。”颜路轻咳一声，掩饰笑意，“只是被咬伤后，会有轻微的头晕不适，喝点水休息一下就好，没什么大碍。”
“……”
我表情呆滞，移动视线，看向张良，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和颜路如出一辙的憋着笑的神情。
“三师公，你……”
“咳……”张良轻咳，然而并没有成功把笑憋回去，“刚才本想说，但子扬的所作所为令我一时诧异，未能来得及解释。”
“……是吗？！”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来不及解释？来不及解释？！刚才到洗尘轩路上起码有五分钟时间，难道你想说是因为头晕不舒服没力气开口解释吗？！
张良难得地首次在我的逼视下避开我的目光，如果是之前我一定喜闻乐见……然而此时我恨不能一把掐死他。
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那么紧张他会不会挂……历史都说了张良会活得比他主公还长久我在这担心个毛啊！
“咳、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大半夜怎么落得这么狼狈？”颜路及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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