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堪对自己手下的兵要求其实很简单。首先，别给张杞辰丢脸。然后就是不准扰民和内斗。其他就是些准时起床、准时睡觉、准时吃饭外加准时操练的琐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带出阵的时候要听从指挥。其它这样那样等等什么乱七八糟的繁琐小事，他根本懒得管。就算跟他当面吵一架或者掐脖子打一架，只要事出有因，事出有理，他都不会生气，更不会处罚。反正，太复杂的兵法他也不擅长，五千左右的兵马他带得最顺手，十万以内的兵马勉强还可以。再多就得看张杞辰的脑袋了，他可想不出太过复杂的排兵布阵。
宁堪点完人数，稍稍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他身后有一排二尺粗的州兵大营旗杆，顶端挂着白底黑边的大旗，一面有个浅蓝色的“辰”字，一面有个明黄的“淄”字——正是淄州王张杞辰的旗号。而在旗杆的下方，离地三尺高的地方绑着一堆人，一竿三到五个，都是一副蔫样。
这校场中央本来就没个遮挡，持续日晒风吹雨淋把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弄得破烂不堪，脸也肿得跟猪头似的，显然被揍得不轻。
这些都不是宁堪打的，是他让百姓打的。
实际上宁堪抓回来那些逃兵，七拼八凑大约有七万多。其中有些已经杀过百姓、放过火烧村镇的，他就觉得那些人已经不是当兵的料了。这些叫做寇匪的东西，他能给就地正法的都就地正法了，不用带回来浪费军粮。身份特殊不能就地正法的，就丢给当地的百姓先揍一顿，然后拖回来捆在校场上那几根粗旗杆上，晒着人干，打算晒到张杞辰回来再处理。
开始，这些旗杆上绑着的人有唾骂宁堪，也有拍马讨饶的，被宁堪无视了个彻底后，逐渐被晒得没了气力，便只剩死寂了。
伴着校场里练兵的吼声，宁堪掰了掰手指头算日子，估摸着张杞辰应该把他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今天差不多也该回到王城来了。
虽然张杞辰说是带十万兵马去还人家龙泉王，也还有一个角的郡土需要他去扫平。而那里的位置又比较尴尬，跟蜀地和泊水又形成了一个三角，加之最为混乱的几个城池都在那附近，还有些不方便宁堪出手的淄州大城，都得由张杞辰亲自处理……总之乱七八糟的事很多，肯定需要耗费不少时日。
宁堪溜达完校场变得无所事事，干脆跑到王城门楼上蹲着，顺手掏出几个馒头啃了起来。
午后过半时，宁堪看见远处来了一片黑色尘烟，徐徐向王城行进。
“郡——王——归——城！”
宁堪还没缓过来，就听下面城门守卫吼了一嗓子，城墙上守城的张杞辰私兵都随着那道声音扬起了他们手中的长枪，向天一指，发出一声长吼，震得宁堪急忙站起来，把馒头叼在嘴里，手在脑门上搭了个凉棚。
淄州王张杞辰的大旗迎风招展，张杞辰骑马走在最前，还是那张瘦脸挑眼，最近一年拔高了不少，身形愈发坚实挺拔，称王之后也没换什么王袍，就束了个紫金箍在绑好的头发上，身上依旧是穿了件贴身短款软甲，外面罩了件长衫。到是肩膀上多搭了件遮风用的长斗篷，边缘还有金线绣的麒麟踏云图案，外加一个不大不小的“淄”字绣在那只麒麟侧腹。
张杞辰那身武将的软甲，加上文士的长衫，以及王族的长斗篷，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凑在了一处，让旁人一眼看上去，觉得张杞辰的打扮怪里怪气不说，更谈不上半点儿王族该有的架势。
宁堪在心底径自修正了一下方才的看法。除了张杞辰脑袋上的紫金箍，还有那件遮风斗篷勉强是王族的佐证。
而且，也只有紫金箍和斗篷上的麒麟是淄州王的证明。
张杞辰身后跟着几个文官打扮的人，现在都没有官衔，算是他的谋士。这些人大多是最近一年才入帐的，宁堪基本认不全，毕竟他离开也恰巧小一年。
在那些谋士后面，是一大串用绳子和枷锁栓着文臣武将。看模样有刺史，有督办……当然，拴最多的还要数总兵了。
再往队伍后瞅，大约有两万多收入帐下的淄州散兵。
最后面才是那一千名张杞辰的精锐私兵，负责压阵断后。
张杞辰此时脸色不大好。
开始的一个月，张杞辰带十万兵马去还给龙泉王。最近一个半月，他连日逐个清理淄州郡内各大城池，可谓是看到了不少丧尽天良的糟心事。
后面抓的这堆文臣武将里，意图趁乱起兵夺王权的那些算是轻罪，毕竟张杞辰自己也是刚夺城上位的淄州王。不过，那些私设赋税、鱼肉百姓、乘机捞钱、强抢民男民女、开坛血祭什么的乱七八糟的都有，简直别出心裁得让人叹为观止。
他越是清理这些城池，就越觉得烦——烦躁的烦。他觉得管这些琐事简直比打仗麻烦太多倍。以前他明明带着龙泉王的十万兵马都没觉得这么麻烦过，就琢磨管个州郡应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没想到这郡王简直不是人干的。屁大点儿事没一个会用脑子，各个都来问他。偏偏他给出了个法子，来问的人又提个相反的法子，与他争论一番。他都带着这么一大堆谋士做辅，结果都还嫌不够用，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问题还是背后这些谋士不抵用？
张杞辰到了王城门口，向上一抬头，就看见宁堪蹲在城墙顶上咧开嘴冲他笑。
城门太高，宁堪站得更高，太阳有些晃眼，几乎看不清宁堪的表情。
张杞辰心底叹了口气，冲城墙上的宁堪微一甩头。
宁堪见状当即用乾坤鞭做支撑，凌空跃出城墙顶一丈之多，“嘭”一下落到张杞辰前的地上，扬起了好大一堆尘土，害得张杞辰身后那群谋士一起扬袖子掩嘴，还有几个没来得及掩嘴的人给飞扬的尘土呛得直咳嗽，都没顾得上赞叹人家小将军好武艺，反而觉得宁堪此人太爱显摆，面上都是厌弃。
张杞辰等尘土落下去才再度看清了宁堪的脸。
身高是否长了张杞辰无从判断，毕竟他们一个站在地上，一个骑在马上。可宁堪的面上依旧还是那副圆脸少年特别没烦恼的模样，笑地模样也分外放肆洒脱，外加没心没肺。
张杞辰第二次在心底叹了口气，问宁堪：“如何？”
占七成背后的一堆谋士全部一头雾水，唯独宁堪却明白张杞辰在问什么，举起手指得意洋洋的一比划。
“七万多点儿，死了些，八万就凑不够了，加上你这些，还有本来的私兵，可以凑个小十万，应该够用一阵子。”
宁堪这番话说完，张杞辰后面那几个谋士都瞪大眼看着他。
他把数字和私兵都说出来，加上那个十万，可差点吓掉了别人的下巴。
“王，失礼。”
有个谋士忍不住先对张杞辰请礼，获得授意后忙开口问宁堪。
“宁将军的意思是，找回了七万多原淄州逃兵？”
宁堪摇头表示：“也不全是逃兵，有些是各城的散兵，还杀了一些已经沦为寇匪的畜生，剩下的是流民，还有一些愿意服劳役的壮丁，我就顺便都一起带回王城了。我还顺便整了队，委任了一些军职，再顺便练了半个月的兵。打别人的城池还不行，不过出阵示威和守城应该暂时可以用得上。”
“顺、顺便……？”
宁堪这随意的口吻，差点没惊死这一众谋士。
“不够啊？”宁堪一脸莫名。
张杞辰也懒得理这些以貌取人的谋士，琢磨着应该重新找点儿有用的人。
张杞辰冲宁堪一摆头，示意：“你换身衣服，再带人马去郡界上转一圈。”
“哦，示威啊！”宁堪懂的。随即他脚跟一转，打算回营换衣服。
“换好你先去点兵，等我准备好一起去。”张杞辰补充一句。
“哇！”
本来都走出去几步的宁堪跟见了鬼一样叫着跳回来，上下打量张杞辰，咋呼道：“看你那模样至少两宿没合过眼，都到自己王城门口了还不先休息一下？用得着这么拼命？”
宁堪话说完抬起眼，发现张杞辰正那么静静地直盯着自己看，有一股子熟悉的风雨欲来的势头。而张杞辰身后那堆刚因为宁堪整兵能力多少对他有些改观的谋士们现在看他的眼神又变得特别嫌弃，有几个还直接摇起头来，觉得张杞辰这将军任命很有问题。
宁堪看他脸色不大好，急忙拉开大嗓门对后面两万多人马一吆喝。
“你们去校场跟其它人汇合，我一会儿去找你们啊！”说完他就赶紧撒丫子往城里跑，没跑出几步还转头过来继续喊：“我是你们的新将军，叫宁堪，一会儿记得给我点儿面子，不要跟我呛声……”
“宁不堪！”
一直闷不出声的张杞辰终于忍不住了。
“你现在什么身份，怎么只知道大呼小叫的？我现在什么身份，你说话就不会讲点规矩，懂点儿礼貌？你这一年在外头长的见识都给狗吃了？知不知道带出去有多丢人？你看看些兵，人家怎么看你的？你以后还怎么带兵？有点将军的样子行不行？手底下的人都不服你管怎么办？跑什么？敢作敢当知道吗？”
“我听不见啊听不见，我去校场等你啊淄州王殿下。”
“宁不堪！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说完……”
刚才还都在琢磨的众人，现在都有些傻眼。
这种款的将军是怎回事？好像从来没遇到过啊。
还有看起来挺慑人的淄州王，好像……其实……还挺活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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