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琼来到睚欣面前，余光扫过与他父亲战得难分彼此地朱砂豆蔻，再转头望向不顾掌心伤口，依旧摆弄着那枚卵壳碎片的似笑非笑之人。
寒玉琼有一瞬怔住，似在犹疑踌躇。
珞殷从混战里脱身出来，回身望向寒玉琼时，发现他再度露出之前炎流浮岛上看到过的模样，周身的温和优雅气息被一种灼燃的血色替换，双眸通红如血，仿佛出世已久的名剑，离开剑鞘开始嗜血的瞬间。
——当你拥有江雪门，你就拥有了天下江湖。
珞殷微微皱眉，耳边回荡起寒玉琼的这句话。
温和的声音十分笃定，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能阻拦他的人和物，也就等于这世间没有他在意的人和物。
等珞殷反应过来的时候，寒玉琼已经朝着睚欣挥剑而去。
珞殷急忙纵身赶去，抬手起剑，当即又与寒玉琼战到一块。
二人过招不久，珞殷再度感觉到自己手里的凌双剑微微鸣动。分别持着七柄七星剑的四个人也是疑惑，颇为惊愕地收了招式，低头去看自己手中颤抖的兵器。
寒玉琼收起剑招之后，珞殷自然跟着站定，低头去看自己的剑。
此时的凌云无双与其说是在鸣动，不如说是在呐喊，似乎是想是在呼唤什么。
朱砂豆蔻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站着。
寒玉琼却浑身颤抖，嘴巴开了又阖，仿佛发不出声音。
寒鸫江目光紧紧地盯着珞殷手中的凌云无双，仿佛已经毫不在意寒玉琼谋夺之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那对剑，仿佛想从凌云无双那铁水纹路铸成剑刃上看出更多的东西，想在那崇山峻岭的纹路间看到比天下江湖更广博，值得他专注的事物。
“你手里的是上古十五宝器之首。”
因为七星剑膜拜般的鸣动，寒鸫江笃定地开口。
“你手里的是武神之剑——凌云无双。”
他的话像是在问却又并非是问。
他只是想说这句话，亦或者说，他只是想发出这样的叹息。
珞殷杵在原地，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何会问出这句。
他转身去看睚欣，想去问他原委。可他竟然一时想不起应当从何问起。
是问剑，还是问其它什么……就连自己想问什么，都弄不明白。
可是，他却感觉到自己必须要问，本能般地要问。
珞殷回过头，看着那个似笑非笑的人再度扬起手。
月白的衣袖自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往空中抛出那枚卵壳碎片。
定住不动的朱砂豆蔻好似骤然清醒，纵身跃起，想去接那枚碎片。
寒鸫江双剑齐出，踏雪无痕鬼魅般上了半空，生生将她阻拦下来。
珞殷见状也是本能般的纵身跃起，想帮睚欣去接朱砂豆蔻交给他的卵壳碎片。
他仿若凭着本能，感觉到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寒玉琼没有跃起，也没有去夺那碎片，只是眼睁睁地目睹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同样鬼魅般到了睚欣身侧。他看着睚欣手中滴落的鲜红，仔细回想方才睚欣大力钻进卵壳碎片的动作，向前的步子陡然被定住。经过好几个闪念，寒玉琼才抬起剑锋，架上睚欣的后脖颈。
只要一瞬，他就可以斩下睚欣的头颅，他却不由自主的停住动作，听那清冽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的告诉他。
“那片鳞是朱砂豆蔻给我的。”
“那你是不是我的……”
寒玉琼的脑中一片混乱，开口的声音透出几分惊慌。
他没来得及问完，就被睚欣似笑非笑的表情打断。
睚欣不说话，只是转脸看着他，似是也不怕被剑锋取走性命，只朝着左右两边各转一下头颅。
寒玉琼惊愕不已：“那她为何会交给你……？” m.a
“你可知晓何为承接命相天道之人？”
睚欣看着半空中那三个跃起争夺碎片的人，反问寒玉琼。
“你可知道婴孩为何从卵壳中诞生？”
寒玉琼本可以直接挥剑杀了他，却不知道为何只能跟他一样摇了摇头。
因为他不是……不是那个他应该杀的那个人。
也因为他之前握紧碎片的动作如此用力，否认得却是如此坦然。
更因为他的问题，让寒玉琼陷入宛如深渊般的疑惑。
“上天想给世人一个更公平的机会，无论男女老幼，家世才学，让我们可以依仗自己的双手来掌控所谓的‘天命’。”
睚欣似笑非笑。
“因为，卵壳就是最初的‘天意’。是‘命相天道’在无形中促成一切的佐证……”
“什么意思？”寒玉琼不解。
睚欣笑得意味深长：“因为，现在的我与当年初入江湖的朱砂豆蔻面貌有八分相似。”
寒玉琼闻声一默，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你怎么会……莫非你已经知道……？”
……
……
宁堪看着眼前的所有混乱，还有自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的卵壳碎片。
他只觉得天上的光线十分刺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一直落个不停的大雪已经停止，甚至还出现了几缕微不可辨的阳光。
“我想起来了。”
看呆了的宁堪突然喊一声。
“卵壳乃天意所至，天下间任何利器，任何人，任何武功都不可能将其破损。”
因而，有人用尽手中气力，直到指关节发白，却捏不碎那块碎片。
“所以，它才可以保护壳中婴孩。哪怕是壳裂后的碎片，它也是天下间最牢固的东西，除了……”
半空中的珞殷疑惑地扫了他一眼，宁堪则继续扯开嗓门大喊。
“除了那壳中的婴孩！”
他话音落时，那碎片刚好到了最高点，转而向下坠落。
珞殷紧跟着落下，看那碎片已经到了眼前，急忙伸出手接住。
他伸出手，小心地将碎片接住，却又怕它脱手而出，不禁稍稍多了几分力道，将它牢握再自己掌中。
就是这般轻巧的动作，却把那枚卵壳捏成了碎片。
无数细小的碎片自珞殷指缝中滑落，洒得地面白雪斑驳一片，留下许多凹洞。
青与白相间，迎着上方透过云彩的光线，竟有几分绚烂夺目。
珞殷怔愣地看着自己手中残留的一小片墨青碎片，许久才想起来抬头，双眼茫然的投到彼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之上。
“没错。”
就见那始终挂着一抹浅笑的人对他颔首。
“那是你的东西，也是你的命数。”
那个人笑得如此笃定，珞殷看着自己手里的碎片，却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周围众人也都怔在当场，因为，他们都想错了。
他们本以为，朱砂豆蔻把那碎片交给睚欣，是意味着……
“他果然还活着！”
寒玉琼大叫起来。
“你千方百计找到当年的那枚卵壳碎片，就是为了这一刻？”
寒鸫江则大声质问。
“你不是说已经杀了他吗？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没杀掉他？”
寒玉琼紧接着大吼，声音仿佛被撕裂般，听上去满是痛苦。
“哈哈哈！你宁可舍弃我，也不肯杀了他？”
“哈哈哈！”
寒玉琼狂笑，寒鸫江也发出狂笑。
“朱砂豆蔻，你不愧是我选中的人！你的确是这天下间最奇特的女子！”
……
后来，那两人又说了些什么，珞殷已经不记得了。
他想起朱砂豆蔻蹲在赤水冻河上用那片墨青色碎片用力凿着冰面的模样，一下又一下，明知道毫无功用，却又锲而不舍。凿冰的声音扩散在风雪中，转眼就毫无踪迹。就跟那赤水的冰面一样，即便她凿得再久、再用力，也凿不穿俯山倾泻而下的江水，也凿不开那几丈厚的冰层，更见不到她想见的人……
她要见谁？
三伏脆生生的声音，仿佛在他耳畔响起。
——“莫不是刚刚降生的孩子掉进冰里吧？”
对……她拿着卵壳碎片，她是孩子的母亲，她把碎片给了睚欣。
睚欣却对他说：那是你的东西，也是你的命数。
“……原来是我……”
诗画般的声音婉转响起。
“……难怪我会菱寒六式……”
……
珞殷回过神地瞬间，发现一柄七星剑尖已经架上自己的脖颈后方。
他闪地极快，用的是似极惊鸿照影的招数。可他脖子的侧面，依旧留下了一条血痕，沿着颈项侵染了他墨青衣襟上的云雷纹。他背身回头，看到寒玉琼双目血红，脸上全是骇人杀气。之前那般温和有礼的模样，仿佛从未有过。
“朱砂豆蔻不是你的母亲，而是寒玉琼的母亲。”
珞殷刚才所想明白的事，轻易被熟悉的声音再度颠覆。
“但她却救了你的命，一次又一次。所以，她是你的亲人。”
他听到一个或近或远的声音，很是清冽，沁人心脾。
珞殷试着移动自己的双臂，发现它们因某种诡异的力量而无法动作，像是凌云无双的恸哭，像是它们一瞬变沉了数百倍，为得就是束缚住他的双手。
寒玉琼则已经赶到他的三尺开外，朱砂豆蔻从与寒鸫江的打斗中脱身而出，赶来到他面前，扬臂起了一套剑法。
一式霸道，宛如刀。
二式犀利，不见血。
三式为双。
四式为离。
五式见终曲。
菱寒第六式。
雪落无痕，孤寒夺命。
……
对了，这套剑法之所以叫菱寒六式，是因为它诞生在这漫天白雪之中。
它彻寒孤傲，不容于天地间任何一种剑法，却是天地万物诞生之初的原点，更是唯一的节奏……
神有六位，原为六郡，天都六门，剑为六式。
一、二、三、四、五、六。
这就是菱寒六式。
……
珞殷想到这里，发现寒鸫江也到了自己面前。
他抬手扬剑，与另外二人战在一起，形成三人混战。
寒鸫江双剑一挥落，便是三万六千种变化。
竟然也是菱寒六式！
混乱的情况因为三组菱寒六式显得更加混乱，周围二十丈的距离内竟然空出一个整圈，未来得及跳离这个圈内的人都或死或伤。
珞殷花了不及眨眼地一个瞬想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却花了许多个瞬间才从那一瞬走出来。
先是寒玉琼要杀他——开始他不明白理由，后来他想起来，即便是寒玉琼出身武学世家，剑法擅才十万人中才出一名，即便他相貌出众，是天之骄子，也是会羡慕别人，羡慕他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人。
再是朱砂豆蔻出手——开始他同样不明白理由，可是后来他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就算并非母子，她也是他至亲之人，他才知道她只是想救自己。
最后是寒鸫江——他见朱砂豆蔻与寒玉琼缠斗到一起，便趁机举剑偷袭朱砂豆蔻，朱砂豆蔻反身一挡，转而与寒鸫江再度战到一起。寒玉琼随即再度朝珞殷袭来，朱砂豆蔻只得转身再挡，而寒玉琼却突然又转剑锋，朝着朱砂豆蔻袭去，寒鸫江与寒玉琼同时对朱砂豆蔻一人出招，她即便会菱寒六式，也要同时战两个会菱寒六式的人，只能且战且退……
乱。
混乱。
一切都太过于混乱。
就在他们三人乱斗得不分彼此的这一刻，珞殷回过神来，手中凌云无双龙吟出鞘，朝着寒玉琼而去。
他想帮朱砂豆蔻，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与二人颤抖的朱砂豆蔻竟然再次回身，挡在他与寒玉琼之间，成了朱砂豆蔻一个人，以一敌三的怪诞混战。
珞殷急忙收回剑招，寒鸫江则把剑锋趁机朝着寒玉琼袭去……
珞殷站定的瞬间，没有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而是三道剑锋破开血骨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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