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
“难怪叫江雪门……”
“阿嚏！”w~
珞殷还没感叹完，就被三伏的喷嚏声打断。
“少爷，这里好冷。”三伏搓着膀子道，风陌从车里揪出个熊皮外褂扔给他。
三伏披好外褂，搓着红扑扑的小脸蹭在风陌旁边，乖巧地不再叫唤。风陌转而指示芙风楼的属下给马车换过雪地上用车轮，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纠结君迁子留下的那些话。其他人则各自从马车里拿出备好的披风，披在身上阻挡风雪。
且说昨日，不知为何忽然从哪来一万淄州兵，还是骑兵。
那一万兵马一路追着车队跑，幸好没被追出多远，他们就到了赤水。
赤水源于五岳之首的俯山，乃是三江里最长的一条。
它比泊水窄，比洛水宽，却更蜿蜒曲折。尤其在淄州与嵩峻的州界上更是弯成了一个大大“之”字拐弯，盘旋扭曲在短短百里的范围内，远看十分壮观。
赤水常年由正中央沿左、右两岸一分为二。
南部沿岸一年约四个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四个月的时间都是此半江水的冰封期。
这冰说来也是结得非常之怪异。不多不少，刚刚好到赤水中央的一半。江水蜿蜒曲折的时候，冰也跟着弯曲，还结得非常厚，最薄的地方也有三丈。
另一半江水，结冰两个月，其它四个月滚滚向东方流淌，在尽头的逻桐郡土东侧汇成一个湖泊，名为：赤桐海。虽然称为海，却依旧是淡水湖泊，只是面积广博，让人一眼误以为是海。
当然，赤水之所以被称为赤水，是因为它的颜色。
当人们掬起一捧水在掌心，它无比清澈。
当人们看向不结冰的那一边，却仿若看到一条横贯大地的血脉。
红得触目惊心，带着刺痛骨髓般的妖冶，孜孜翻涌，流向远方。
“相传六灵神之一的苍龙神在此受罚。它巨大的躯体被分成无数碎片，染红整条赤水。即便俯山清泉倾泻而下，冲刷千万年之久，也没能冲掉水底沉淀的血色。每到冰面解冻地时节，人们便能看见江下沉淀地苍龙神的血与尸骸，映得半条江水都是一片朱红。”
睚欣向珞殷简略讲解一下赤水的由来，三伏也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等渡过红色的那一半赤水，远处便出现了高出江面数丈的厚实冰层。
沿着冰层渡水半个多时辰，看到一条人工开凿的冰坡，是为岸口。
众人泊船上岸，看到沿岸出现嵩峻旗帜与烽火台，表明已经彻底离开了淄州。
车队进入嵩峻后，赶路的脚步首次慢了下来。
珞殷举目四顾，看那半条结冰的纯白赤水与岸上起伏错落的雪白山丘交织。
冰岸上有许多树木，主干都不高大，枝干却与主干几乎一般粗细。
树的整体都被厚厚地白雪覆盖，仿若一株冰雕，周围有许多细枝灌草，也都被白雪覆盖。
成人一脚踩在雪里，直可以没到腰部。像三伏这样的小孩，就只剩颗脑袋露在外面，看起来很是有趣。
风陌黑着脸把陷进去的三伏提出来，扔上马车，交代他不许下来。
骑马的诸人也找了些长棍，稍稍探着雪路，小心翼翼的走着。
雪花持续飞舞，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征兆。即便已经积了这么厚的雪，天空依旧一片灰白，仿佛还压着厚重阴云。雪花落得众人头上、肩头满满都是，因为天气极冷，只需伸手一拍，就会纷纷落下，如鹅绒一般，轻盈好看。
“好大的雪啊。”宁堪喊了一声。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踏足嵩峻，难免有些吃惊地抹掉脸上的雪花，再伸手去接。只需片刻，手里便又堆起小半寸白雪。
“没想到嵩峻竟然会是严冬。”珞殷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也未见过积得这般厚的雪地，带着些孩童般的期待，不停张望。
“嵩峻每年有四个月的时间都在下雪，其实这样的雪还算小。”风陌解释道。
“现在其它郡都是初夏，这种雪也只是小雪。听说这里真正的落雪季，至少能堆出七、八尺，多则可达两丈。”睚欣说完便压低声音凑到珞殷耳畔，道：“天道异象。”
“不会又像虞宫那样？”珞殷一惊，立即想到上次。
“我也说不准。”
听他这么一说，珞殷当即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就怕突然掉下来个什么东西，谁都不砸就砸旁边这个满脸似笑非笑、一派无所谓的人。
“我说的没错吧？”
睚欣看他警觉却故意打断道，珞殷则有些莫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睚欣提醒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两句是没错，不过‘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我还没见到……”
珞殷话没说完，就看睚欣视线停在某处。
他忙扭头沿着他的视线张望，果然看到一个月白身影跪在赤水冰层上。
冰面广博宽阔，珞殷眼力再好也无法看清楚冰上人的模样，风陌又交代过不可随便离开车队，他和睚欣便只好随着队伍向前。许久之后，他们才算到了那身影附近的位置，虽然还离着不短的一段距离，却已经能勉强看清身影的模样。
那是一位穿着月白色裙衫的女子。
看她背影感觉年纪不大，衣衫穿得十分单薄却不畏冷，内力应当极其醇厚。
众人凝神去探，却都探不出她内力具体深浅。
这般感觉风陌有些熟悉。恰如他想去探珞殷的内力，却觉得忽高忽低，探不明白。珞殷是因为内力为别人渡给，飘渺难测也不奇怪，眼前这位却因为内力过于深厚，让他探不出所以，只觉得更加古怪。
女子手里紧紧握着一块东西，正用力凿着赤水上坚硬无比的冰面。
一下又一下。
声音不轻不重，却很是清晰。
落大雪的时候，四周本来就会显得特别安静，偏偏附近又渺无人烟，声音也就更容易传递过来，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被扩大数倍，无比清晰地回荡在白雪的四野，使那凿冰的铿锵之声犹如近在咫尺。
诸人一时难免奇怪，不自觉仔细去看。
月白这种颜色，其实也就只比雪白多了抹极淡的蓝色，因而在那雪白的冰上几乎看不真切。就像同样身着月白的睚欣独自矗立在雪中，路人随意扫过一眼，怕都会以为是什么飘逸的幻影，眨眼便会错过。珞殷自是生怕一个闪神就找不到人，仿若怕他走丢那般，入嵩峻后就片刻不离地跟着。而那结冰江面上的女子，恰恰也给人同一种眨眼即逝的感觉。
珞殷看了身畔的月白一眼，再去看那冰层上的女子。
不知为何，虽然隔着很远，他却觉得那个女子的背影略有些熟稔。
他来不及想出个头绪，清冽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去看看。”
睚欣的这三个字是对风陌说的，不等风陌点头，他的却已经晃到了十丈开外。
等珞殷等人定睛再看时，发现他竟然已经在那位女子的身畔站定。
两个月白身影并排而列，一个半跪在冰面之上，另一个却只是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也不动作，一瞬勾勒出远离尘嚣地幻境画卷。
然而，那也只不过是片刻的错觉。
虽然颜色相同，二人却明显有异。
那名女子穿着月白让人看了觉出几分压抑，而睚欣却甚是洒脱。
差异这般明显，到也是个特例，更让风陌等人感觉到怪异。
珞殷等好一阵，睚欣却还兴趣不减地站在那女子身畔，似乎没有回来的打算，他也只好提着剑离开马背，向冰上掠去。等他到了近前，先看了一眼睚欣，确定他并无异状，才去看那个跪在冰面上的女子。
从近处看，他更觉得那道半跪的背影有几分莫名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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