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钟为“贵客”两个字忍不住冷笑。他转过半边身子，教目光冷冷刮在青年细瘦白嫩的后脖颈上，又想起那夜昏朦烛光里指下细腻温软的触感，和鼻尖携着体温的甜香。
可不就是品香的“贵客”么。
束小枫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刚刚那小子跟他舅舅对视的时候，他都觉着他下一刻就会扑到男人怀里去，哪儿料到原来还挺沉得住气，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把他舅舅当成了空气，走得这么潇洒？
他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视线在几个人中间饶有兴味地滑了几个圈。
有点意思。不过他瞧着那小子怎么觉着挺眼熟？
其实不仅他觉着跟前这两人眼熟，郁祺也觉得他眼熟。
寸头，耳钉，一脸带着奶臭味儿的小鸡仔模样……好啊，我没找你，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郁祺冷笑：“请问这位小……弟弟，你昨晚上撞车撞得高兴么？”
束小枫正琢磨着他舅舅的风流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目光一转正对上郁祺的眼神，顿时就炸了：“你他妈叫谁小弟弟！”(.
他脸生得嫩，十八岁看着像是十五六岁，本来挺可爱一男孩子，偏偏他剃寸头、戴耳钉，穿一身朋克风，心里最烦人戳他这点，谁戳咬谁，郁祺这一声小弟弟，硬是就点在火捻子上了。
郁祺压根就不怵他，冷笑一声还偏就跟他杠上了：“这儿就这几个人，你不是谁是？”他跨前一步，直直地怼到束小枫眼跟前去，两人的身高差距就显出来了，郁祺足足比束小枫高了大半个头，身高上完全就是碾压，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对着束小枫评头论足，“细胳膊细腿儿，身高不到一米八，还戴耳钉？”
他嗤笑：“你成年了没啊弟弟？就这样也敢大半夜开车瞎他妈撞？”
束小枫恨不能跳起来抽他：“老子哪里细？老子都十八了！你他妈再说一句弟弟试试？”
郁祺从昨天晚上看见晕倒在厨房地上的柳青青，脑子就跟被人狠狠敲了记闷棍一样，柳青青的病、十万起步的医疗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砸得他不仅疼，还愤怒，直到现在，那一瞬惨白的灯光里柳青青像是死人一般的脸跟那两张病危通知书还在他脑子里不停歇地晃，他心里发慌，更有一种无力的恨。
他也不知道自己恨什么，为什么恨，但眼瞅着第二天的太阳仍然好好的升起，这云城的人吃喝拉撒上班上学一样儿都不耽误，而他和哥哥就要在手术病房外苦苦守一晚上，而郁宵脸色苍白地在卫生间里吐完了还要苦苦思索看病的钱要怎么来……他就是恨，心里头就是憋屈，他平时打篮球，能轻轻松松投三分，可是如今他这一身力气都像是笑话，他没有钱，也没法代母亲受痛，更没法让他哥开心，他憋屈。他憋屈，就别怪他跟束小枫过不去，更何况这人也压根就不无辜。
他心里那股火突然就火燎火燎地烧起来，脸上神色却冰冷，他死死盯住束小枫，冷冷道：“你撞车撞得开心么？你知道那辆车里躺着的是谁么？那是我妈，脑出血，离没命就差一口气，等着人救命，你他妈倒好，直接就开着车往救护车上撞！”
他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万一那时候撞得严重了怎么办？万一真出什么事了怎么办！
提起昨晚，束小枫心里也虚，偏偏少年人的硬气叫他说不出道歉，眼神躲闪着，嘴里还嘟囔：“这不是没事么……”
“哼——”郁祺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你有驾照么？超速驾驶么？还是酒驾？有没有老师长辈教过你，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没出事你很光荣？那他妈是老子命大！刚刚电梯门开的时候，是你说的怕人讹你是吧？你倒是很懂世故啊，那怎么不说也讲讲是非懂懂道理！”
束小枫到底年纪小，背后恶意揣测人还被当事人当面抓包，脸上无光，嘴里也硬气不起来了，盛闻钟适时地伸手揽住束小枫的肩膀，把自家小外甥往怀里圈了圈，朝郁祺满含歉意地躬了躬身：“原来小甥撞得是令堂的救护车，这确实是他的不对，他也知道错了，接下来你看需要什么赔偿或帮助，我们都好商量。”w~
郁祺瞧见他就火大：“你谁啊？别他妈——”
“小祺！”
郁宵盯着显示屏眼睛都痛了，数字却还停留在第十层迟迟不肯上来。他无可奈何地叹气，转过身来阻止了郁祺的无礼：“别讲脏话，我们就事论事，不要迁怒。”
昨晚救护车被撞，他吓得心都要停跳，幸好没事，再有后续一系列事情将他砸得晕头转向，倒是一直都没来得及琢磨这件事，现在看到肇事者，他也生气，但郁祺已经给了小孩子教训，他也不好再放任郁祺蔓延战火。
郁祺盯住他哥看了一眼，半晌，狠狠地吸一口气，勉强恢复了理智，说：“……好，我听你的。”
“好。”郁宵向他抬了抬手，没有看盛闻钟一眼，“过来，电梯要到了，我们先去吃饭。”
郁祺一直都很愿意听他哥的话，闻言就走到郁宵身边去，转身时狠狠地瞪了盛闻钟一眼。
后边一直被束小枫堵着的小交警忍不住弱弱地唤：“哎，那个……”
电梯磨磨蹭蹭的，终于上来了，“叮”的一声轻响，郁宵暗暗松口气，正等着门开，结果里面先跨出一只脚来，郁宵无奈，只能往后退开一步。却见那人冒冒失失地一头奔出来，若不是郁祺眼疾手快把郁宵拉开了，那人得撞他怀里去。
许是瞅见眼底下的几只脚，那中年人才抬起头来，望见电梯跟前这么一大堆人明显愣了一下，眼睛一转瞧见后面的交警小哥，就是“哎呦”一声，说：“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啊！请问是昨晚上撞了救护车的家属和病人的家属么？”
他矮矮胖胖的身材，短短的脖子上瞧着油汪汪的，全是汗。拿攥在手里的纸巾胡乱抹了抹额头，中年人看几人颔首，就说：“哎好，恰好碰上了！先介绍下，我就是昨晚上开救护车的，我姓王，不好意思来迟了，本来该早来的，谁晓得东边高架桥上出了起车祸，换班的人来不及，我就跑了一趟。耽搁了诸位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哈！”
王司机瞧着憨憨厚厚，说话倒是挺利索，说着就先给几个人鞠了一躬，态度没得说，连郁祺的脸色都缓和了。郁宵说：“王叔叔好，请问救护车还好吧？”
他生得白净瞧着懂事，王司机家里也是有小孩的，瞧着就先有了不少好感，闻言便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也就车头灯坏了一个，蹭掉点儿漆。你母亲还好吧？”
“……不大好。”郁宵的笑容微微敛了敛，道，“但大夫说了，幸亏昨晚上没再耽搁，否则怕是……还是要多谢王叔叔。”
“哎，哎。”王司机连连点头，眼露惋惜，“没啥谢的，都是本职，本职。别太难过啦，瞧你这脸色难看的。还能治就好，啊？”
郁宵笑笑，点点头。
盛闻钟望着他，眼中若有所思。
后边的交警小哥终于能插上话，他从束小枫后边钻出来，清清嗓子：“咳！那个，按照交通法规定，私家车撞上救护车肇事司机应该罚款两千、拘留十五天，但双方也可以私下调解，这个是救护车跟肇事者两方的事儿，但因为当时救护车上拉着病人，所以肇事者现在是来跟病人家属了解下情况，同时呢，也是赔礼道歉……”
“别了吧。”郁祺当即冷笑一声，“还赔礼道歉呢，我瞧着还以为人小少爷是来寻仇的。”
束小枫勃然大怒：“你——”
“好了。”盛闻钟大掌在束小枫的肩膀上一按，生生把他的火气按下去。他面上带了点笑，瞧着倒有几分诚恳，眼睛只望着郁宵道，“家里小孩子驾照到手刚没几天，正在兴头上，想着靠近西区那条路晚上没人就试试车，哪料到竟然这么不知轻重。”
顿了顿，又问：“没事吧？”
郁宵和他对视一瞬，又迅速挪开了，眼睫微垂，目光落在他的领结上，摇摇头：“没事。”
盛闻钟颔首。
郁宵移开视线，望向交警小哥：“那请问，还有什么事么？”
“啊，啊？”小交警反应过来，说，“没，没事了……”
大概是没想到竟然结束得这么顺利，他又问：“那，那病人真的没事么？病人家属以后也绝对不会追责？”
这小交警也真够实诚。郁宵垂眸笑了下，坚定地摇头：“不会。”
这回电梯来得倒快，郁宵对几人点头示意，道：“那各位请便，我们就先走了。”说罢，转身走进电梯厢，郁祺紧跟着他。电梯门缓缓合上，外头几个人面面相觑，束小枫一声大喊：“我舅舅呢？”
这才发现盛闻钟竟然也跟着进去了。
小交警挠挠头：“那、那个，我们还留在这里……要干啥？”
王司机狂擦汗，束小枫大大地翻个白眼，伸手把旁边的电梯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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