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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他和他的盛先生 > 第11章 备考
    闹了大半夜,总算把个瘟神送走了。郁宵站在院子里,看郁承民揣着钱,一路抱怨着踢踢踏踏走出门去,缩着肩背的矮小背影慢慢消失在爬满绿叶的矮墙后,消失在清晨六点钟的薄雾里。w~

    记忆中那个不算高大但斯文挺拔的男人,好像与这个背影慢慢地分离,终于完全剥落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影子,他回头朝自己微笑,说爸爸走了,不要想念。

    笑容温暖慈爱,一如小时候。

    一回神,原来幼时矮小的爬山虎已经能爬满整整一条街,原来樱花已落,枝上只剩一片片伤心的绿。

    郁宵干涩了一晚上的眼角,突然就滚落了一颗饱满晶莹的水滴。

    花期逝去,春天结束了。

    ·

    初夏到来的时候,柳青青照样起早贪黑去卖鱼,郁祺渐渐也恢复了往常嘻嘻哈哈的活泼样儿,常常被柳青青骂:“没心没肺!”关于郁宵自己给郁承民的两千块,柳青青跟失忆了一样,一个字也没问,没问他钱是打哪儿来的,当然也就没问既然给了郁承民,那郁宵自己还有没有钱。

    郁宵去餐厅辞了兼职,此举获得了同样来辞职的许佳佳小姐的高度赞赏和表扬,临走的时候许佳佳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叮嘱他分数出来后也给她报个信儿、以后买手机了一定要记得存她号码不要忘了常联系、以及等到大学毕业想找好工作就来盛世集团和她当同事,等等等等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甚至极力向他推荐了自己的母校——云城A大。

    郁宵不断点头,目送依依不舍的许佳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自己一个人慢慢走遍了云城东区最繁华的樱花大道,在最后一场花雨里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推翻掉刚刚为自己画好不久的蓝图,下定了去首都念大学的决心。

    或许他需要离开这里,去更大的世界见见更多的世面,才会真真实实地体悟到什么叫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他靠着樱花树虬结的枝干,凝望着前不久狼狈离开的商业大厦,在荼蘼的清甜中慢慢地想。

    ·

    周末不用去打工,郁宵便整天泡在了学校里。

    他们学校不算好,但矮子里头拔高个,在西区这边四所高中里也是首屈一指。学生寄宿走读学校不强制,完全看个人意向。郁宵郁祺弟兄俩都是住校,一周有五天都住学校,周六晚上回家,好让柳青青有为他们煲鱼汤补身子的机会,周天下午再早早骑车回学校,在难得安静的校园里背书做题。这样的节奏与他们这所学校里最有希望上一本的那些学生基本同步,不懒散,但也说不上紧张。

    ——但这是以前。

    城西中学师资力量差一点,历年升学率够不上漂亮,从东城那边儿数得上名字的高中随便挑出一个升学率都能吊打西中,若是只听老师教的内容规规矩矩该上课上课该休息休息,那顶天了也就是上个差不多的一本,但在西区这块儿也是能彪炳史册的,就能让那些大姨大妈三五年内教训孩子都不忘抬出大名来的那种程度。这样的结果在城西考生中间也都是心照不宣的。

    然而郁祺不知道他哥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简直就跟被学神上身了一样,开始吃饭走路都书不离手,嘴里总是嘟嘟囔囔,嘴唇动的飞快,郁祺挨近了听才知道他是在背英语单词。甚至周六晚上他也经常不回家,自己去书店买权威考卷花钱花的毫不手软,然后一个人待在假期无人的宿舍看书刷题。郁祺担心他太拼命累坏自己,总是拉他周末回家,八回里也只能成功个一次两次,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回学校的时候多多给他带些鱼汤。

    ·

    沉迷题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像窗外啼鸣的燕子,你知道它的存在,但要去仔细看清时,却往往只能看见黑色的身影在窗户上一掠而过,像缥缈的幽灵。

    转眼间四月五月倏忽而逝。随着夏日蝉声渐盛,二模三模接踵而至又鱼贯而逝,郁宵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第二三名心如死灰,废寝忘食地拼命学习却只能抢第二,第一是想都不能想的,因为郁宵的成绩甩了第二名一百五十多分,一张满分英语试卷的距离,宛如天堑,令人窒息。

    ·

    六月中旬,考前最后一次月考结束,郁宵背起书包走出教室,想了想,在二班门口等了等郁祺。

    最后一次月考照城西传统是不算分不公布名次的,试题就是分数躺在地上任君采撷的难度,好给学生放松下神经,增加点自信,郁祺写得轻松。把收好的试卷送到监考老师手上,他准备回座位收拾东西,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郁宵。

    他哥把胳膊撑在栏杆上,抬着头好像在看天。白色的校服短袖被风吹着,漆黑的头发晃晃悠悠,落在雪白的后颈上。走廊里学生追追打打,欢声笑语,一片考试结束后的放松与欢乐,而郁宵一动不动地望着阴霾的天空,留给快乐的只有他一个沉默的背影。郁祺隔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学生看他的背影,几乎可以想象到郁宵望着天空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的眼睛一定是微微眯起来,空茫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远方一朵灰色的云上,淡色的薄唇习惯性地抿起,呼吸会很轻很轻。

    郁宵一直很瘦,也很白,个头从半年前就被摁在了179的点上,大有以后就这样了的架势,他比他小一岁,都高出他半个头了。大约是小时候底子没打好,前一阵拼命也似地学习让他的轮廓越发清隽挺拔,也让他的视力有些变差,看远处的什么东西时,就总会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每当看到他这样眯着眼睛看自己,郁祺总觉得他哥像猫,手指就蠢蠢欲动,想摸他的头发,想把他哥抱进怀里。

    正出神,胳膊却被撞了一下,郁祺垂眼看旁边的人,是个个子小小的女生。

    “怎么了?”

    他活泼外向,学习好但篮球打得更好,也没什么架子,和班上随便哪个同学都挺能聊得来。拍他的女生叫赵思思,看着娇小玲珑,其实性子挺泼辣。

    赵思思冲走廊上的那个背影扬了扬下巴:“你哥等你呐?”

    “嗯。”郁祺勾了勾唇,低头把笔袋放进书包里。

    赵思思往跟前凑了凑,活像地下党搞接头暗号:“嗳,我问你个事儿。”

    郁祺瞥她一眼:“什么时候赵女侠也变得这么婆妈?”

    按经验来看,下一秒赵女侠就该翻白眼了,果然眼珠子都已经要往上撩了,却硬生生又给转了回来,郁祺看着都替她担心眼珠子会抽筋。

    然而白眼竟然没翻成,郁祺意外了半秒钟,又低头收拾题册。

    他哥还等着呢,书怎么这么多。

    赵思思又凑过来:“那个……”

    “……”郁祺,“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思思看着他,突然就脸红了。

    郁祺:“??!”

    你脸红什么?别突然跟我赶个毕业告白的潮流啊!

    郁祺很诚恳:“姑娘,在下还没到十八岁,在下还是个未成年。”

    赵思思一脸你在胡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郁祺:“我哥不让我早恋。”

    赵思思:“??!”

    赵思思勃然大怒:“你他妈在想屁吃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泼辣,郁祺说,“那你脸别乱红啊。”

    赵思思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顿了顿,竟然又扭捏起来了:“我想问……那个……”

    郁祺一头雾水:“哪个?”

    赵思思一咬牙:“你哥想去哪个大学?”

    郁祺:“…………”

    “等会儿?”郁祺难以置信,“我把你当哥们,你竟然想当我嫂子!??”

    赵思思选择性耳聋,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

    郁宵之前同他聊天,说他想念A大。郁祺把卷子裹一裹胡乱塞书包,假话说得跟手上的动作一样溜:“他说他想去首都。”

    “啊——”赵思思哀叫,“首都啊!那我没戏了……”

    哀悼半分钟,赵思思又活过来了,捧着脸犯花痴:“首都啊,果然不愧是学霸!”

    郁祺不理她,终于塞完了最后一本书,拉好拉链往背上一甩一气呵成,转眼就看见赵思思一脸嫌弃:“好糙。”

    郁祺莫名其妙:“干嘛?”

    赵思思又翻白眼:“书本卷子一气儿乱塞,一点儿也不精致!一点儿也比不上你哥精致!”

    也不知道她这句话又是哪个字幽默了,郁祺竟然笑了一下,赵思思把这个笑容咂了咂,莫名觉得有点儿闷骚。她单方面的爱情刚刚才胎死腹中,此时看见郁祺这样的笑简直火大,没好气地呛声:“笑啥?”

    “我哥会给我整理的。”郁祺就含着这样骚骚的笑容挑眉瞧她,“我不用精致,因为我精致的哥哥会帮我精致。懂?”

    尾音上挑,那个“懂”字儿被他咬得格外嚣张,赵思思表情空白:“………………”

    赵思思咬牙切齿:“郁祺你小子是不是欠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祺大笑,眼疾手快躲过赵女侠的降龙十八掌,飞快地指指窗外,冲她呲牙:“我哥看你了!”

    赵思思从面目狰狞的女魔头一秒切换温婉含笑的美淑女,含羞带怯地看窗外,果然撞上了郁宵清清淡淡的目光。

    赵思思:“嘤!”

    “……”郁祺,“呕——”

    郁祺迅速跑出教室:“哥!”

    郁宵还在看着教室里,眼睛又微微眯起。郁祺走上前,状似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什么呢哥?”

    郁宵眼里有点儿笑意,冲教室里一扬下巴:“那女孩是谁啊?”

    郁祺的眉毛很快一皱,一面扶着他的肩膀往楼道走,一面含糊道:“就一普通同学。”

    郁宵转过脸打量他,郁祺的心跳得莫名快,轻咳了一声,悄悄挺直了肩背。

    郁宵挑眉:“普通?”

    他很少作出这样的表情,眼睛里含着戏谑的笑意,常常抿起的唇角也放松些许,挑起一抹有点儿玩味的笑容。他微抬眼角望着他,不是那么正经的表情让这张脸生动得格外迷人。

    郁祺有些发怔,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张了张口,他唤:“哥……”

    一个男生突然甩着书包从楼梯上大笑着冲下来,又有两个男生大叫着在后面追,楼道狭窄,眼看就要撞上郁宵,郁祺迅速伸手揽住郁宵的肩膀,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触到一片温热,下意识地把人又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那几人一阵风似的刮过两人身边。吵闹的喧哗渐渐远去,然而郁祺仍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郁宵从他怀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小祺?”

    距离突然无限拉近,身高的差异就变得特别明显。郁宵被他紧紧按在怀里,抬头的姿势恍若索吻。

    郁宵却觉得不舒服。自从几月前那一个糟糕的夜晚之后,他就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起自己和别人行为。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很轻易地就发现了自己的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比如别的男生勾肩搭背、身体接触是十分寻常的事,然而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和陌生的人发生肢体接触,除了郁祺,而在发现这一个特例后,他也有意无意地开始避免与他弟弟的接触。 m.a

    其实并不怨他迟钝,从小到大,因为性格原因,郁宵从没有过亲密到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他似乎可以和任何人都和谐相处,却始终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纱,别人进不去,他自己更是从没想过要出来。

    十八年,他在这层纱里安安稳稳呆了整整十八年,不和人亲密接触已经成了和吃饭喝水一样再寻常不过的习性,若不是那个晚上这层纱猝不及防被撕裂,他恐怕永远也不能发现自己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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