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唯也侧过脑袋去看他。
周越已经转过去看着前方路况了。车里开着暖气，也不冷，他单穿着一件衬衫，袖口微卷起，露出一截精瘦修长的手腕，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窗外车来车往，整个侧影像置身于一块发光板前。
前面遇着一个红灯，慢慢踩下刹车，换了个档位，手臂用力的时候，指关节发白，手腕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勾勒出硬朗的肌理。
“今天他把你接走，我还以为你们晚上会一直待在一起的。”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在这密闭空间里回荡一会，声音低沉，带着沙沙的尾音。
姜唯轻轻笑了声：“我有点事情。”
“那他怎么不送你？”这回没看她。
追问到底。
姜唯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车窗外，夜里市中心的道路也静了下来，要不是还偶有寥寥几辆车开过，这画面倒真像是静止了一般。驶过一盏盏安静的路灯，又掠过一棵棵沉默的光秃的树。
车里也静了一会。
周越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倒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姜唯豁然一笑，痛快承认：“我们吵架了”。
语气轻轻松松。姜唯又看他一眼，两个人视线在半空中一撞，轻轻一绕。
周越脚下顿了顿，慢半拍才踩下油门，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真的猜不到其中的缘由吗？其实也不是，但凡人情世故里历练过几年，总能看出些门道来，但听姜唯从自己口中轻描淡写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愣了楞。
周越把姜唯送到楼下，看着她上了楼，下车前还特意问了门牌号，等到那层楼上灯亮起，他才缓缓踩下油门离开。
周越回到自己家门口，密码才按了一半，对门的林泽城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周越，我过两天去你女神剧组探班，你去不去？”
周越挑眉看了他一眼。
林泽城啪嗒啪嗒的，拖着拖鞋出来，身上穿了条大裤衩子。
“就那部《碧雷剑》，我认识一人在组里，早说了要去要去，结果拖了仨月，都快杀青了还没去成，怎么着，去还是不去？”
周越面前又浮现出姜唯的脸，低头把密码按完，滴一声，门开了。
姜唯在这山上的影视基地已经住了三个月，这两天的活动都是闻慧一早就给自己接下的，剧组排场次的时候就替她空了两天出来，她又多请了一天假，下了趟山，回了东城，攒下的活也算是都还了债。
《碧雷剑》的拍摄还剩下最后一周，刚结束在东城的行程，又马不停蹄回了组里。
姜唯感冒还没全好，每天早晚吃着药。回去第一场就是动作戏，她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掉着威亚正飞檐走壁。
“卡！”
导演从监视器后面探出头来：“姜唯，你还好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姜唯脸色发白，解释道这两天感冒了。导演大手一挥，让她先去旁边休息一会。
庄言端着杯热水等她，手里还拿着个橘子，说是摄像组的小哥跑山上橘林里摘来的，摘了一筐，整个剧组分了个遍。
“你吃吗，我帮你剥。”
庄言手指一翻，橘子皮一片一片剥开，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吃了一瓣，庄言在旁边蹲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只差暗送秋波。
“你怎么了？”
“后天能请个假吗？前男友结婚，就在隔壁市，我得去压压场子。”
姜唯吃笑：“你别把人场子砸了就不错了，行了，准假。”
“好嘞！”庄言眉开眼笑。
姜唯又往嘴里递了瓣橘子：“你什么时候瞒着我谈的恋爱？”
“上学的时候，咱公司跟尼姑庵似的，又忙，你看我有时间谈恋爱吗？”
这话说的不假，庄言一毕业就进了公司，被闻慧派给自己做助理，到现在也有快三年了，三年里放过的假屈指可数。
但庄言也没抱怨过什么，一路走来感情已经很深了，深到陪伴都已经成为习惯。
庄言来之后没多久就碰上姜唯拿影后，当时姜唯在场内领奖，她在外面看转播，看得泪流满面，姜唯一出去就被一个弹射过来的小姑娘整个人抱住，庄言拉着姜唯差点没当场转圈圈。
后来姜唯一夜爆红，工作剧增，人情应酬之类的也多了很多，庄言一开始不适应，跟不上，天天出错，半夜就躲在被子里哭，后来一点一点的也就练出来了，开始会帮她去争去抢，碰到欺负姜唯的人也学会了明里骂脏话，暗里使绊子。
“我那项链借你啊，还有我的包你也背去，这么重要的场合可不能输了。”姜唯看庄言跟老母亲看女儿似的，女孩子跟着自己一路成长，还陪伴了自己拿奖、结婚等等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她待她，真就像待家人一般，看不得她受不得半点委屈。
等到了庄言壮士出征那天，姜唯抽空给她烫了头发，夹了睫毛，像送女儿出嫁一般送她上了车。
然后自己一个人走去片场，酒店离拍摄地很近，姜唯也不赶时间，慢慢走在通往片场的路，今天这场戏在树林里拍，南方的深秋，树上叶子并未落尽，望过去满目的橙黄。姜唯已经换好了戏服，踩在枯叶铺成的小径上，咔吱咔吱响。
走到片场，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定眼看去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帐篷边的长凳上安静坐着，旁边另一个人正在侃天侃地，逗得剧组的女孩子们咯咯直笑。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跟她打招呼。
是周越。
旁边那位侃大山的，自然就是林泽城了。
互相介绍认识了一番，林泽城作为一个话痨开始发力，跟说单口相声似的，整个剧组的人逗了一遍，连最冷面的服装姐姐都被逗笑。
一个小姑娘怯生生过来想找周越签个名，林泽城二话不说把人拦下：“我呢？”
小姑娘犹豫着：“那……要不你也给我签一个吧……”~
“……吧？”林泽城很挫败，叹了口气失望状，那姑娘以为自己得罪了人，林泽城又突然换了副表情，不仅给签了名，最后还拉着周越一起和她合了照。
目送着小姑娘离开，林泽城一转身，看见姜唯，哟了声：“姜唯姐姐，我叫林泽城，他叫周越。”
姜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林泽城：“他喜欢你很久了。”
话音未落，肚子上就被周越的胳膊肘暗无声息地捶了一下，林泽城不敢叫出声，龇牙咧嘴忍着痛：“粉丝，是粉丝。”
姜唯正想答，那边导演开始催促，她点头示意之后，也不再多停留，提着裙边小跑过去。
晚秋的林子，在一望无尽平静的天空下，叶子落了一地金黄，林间还萦绕着几丝雾气，若有似无跟勾魂似的飘着。姜唯演的侠女眉目坚毅，穿着浅青色轻纱戏服，吊着威亚从天上徐徐降落。
经过处掀起一阵微风，几片叶子卷起来，半空中转着圈。
林泽城感叹：“仙女啊这是。”
刚才工作人员给姜唯绑威亚的时候，周越走到她身边悄悄问她：“你恐高吗？”
姜唯摇摇头，又说就算恐高也得上。
林泽城这个没心没肺的：“恐高那就找替身呗。”
一旁工作人员听见了连忙帮着解释：“姜唯可没找过替身，从头到尾都是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姜唯落了地，往前惯性冲出几步，脚下一滑眼看着要摔倒，但到底还是稳住了。
一点点小表情也没逃过周越的眼睛。
哪里不恐高啊，要么是嘴硬逞强，要么是怕别人担心罢了，你说脚下没个实物的绑到天上飞一圈，谁不害怕？
正想着呢，姜唯第二次被吊上去了，周越站在监视器后面，导演一声令下，远处的工作人员扯紧的绳子缓缓松开，姜唯从高处降下，地上鼓风机嗡嗡作响，吹得落叶漫天飞舞，姜唯展开双臂，烟青色的衣袂在风里伴着落叶翩翩起舞。
“好，过！”
姜唯收拢衣袖，往这里走来。这戏服设计得紧，从胸口开始就牢牢贴着，往下更是掐得紧，一截纤腰，柔若无骨。
周越简直看呆了。
姜唯拿着保温杯来接热水，周越问她感冒好了吗？
姜唯客气回他：“快好了，谢谢关心。”
周越伸出手去要帮她倒水。
姜唯笑笑，摇了摇手，算是拒了他的好意：“没事，没那么娇气。”
这里热水喝了没几口，那边导演在叫人，又匆匆忙忙把杯子一放赶过去。
林泽城说咱们挑错日子了，今天这场戏好像很重要，赶在了剧组最忙的一天来，都没几个人搭理咱。
周越眯了眯眼睛，说我觉得挺好的啊，他远远看向姜唯的方向，一个瘦弱的青色身影，已经在林子里上天入地一整天了。
这俩人也不进帐篷里躲风，专挑了个视野好的角度，搬了个长凳跟俩大爷似的搁那坐着，雨来屹立不动，风来巍然不倒。
林泽城还翘了个二郎腿，嘴里连连感叹：“真漂亮，真他妈漂亮。”
周越抱着手臂赞同地点头。
林泽城转头看了看周越的眼神，贼兮兮靠过去，凑在耳朵边：“怎么说？这墙角，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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