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手摸过自己的老花镜，好奇的走到客厅，似乎听到人说话的声音，隐约之间能够看到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影。
见此她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她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沙发旁边。
方曼穿着一身咖色睡衣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相册，正一边低头看一边说话。
她翻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英俊美丽的男人女人和漂亮的男孩女孩，女孩的年纪还很小，被个子不高的男孩抱在怀里，动作虽然笨拙，但男孩脸上却洋溢着满满的笑容，看到这个她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侧脸转向一边，指着照片上俊秀的男孩：“阿先，你还记不记得这张照片，那个时候你才十岁，个子那么一点点，还非要抱着阿京拍照，差点摔到你妹妹。”
说完这些之后她又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脑袋转了个方向，“阿京，你别看你哥现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你没出生那会儿他可比阿濂要混多了，这一转眼你们也都那么大了，在过几年阿京都要嫁人喽。”
方曼面色呆滞，嘴里一直都念念叨叨，吴妈看了总是忍不住的叹气，她不敢惊动方曼，只能在一旁守着，免得她伤到。
也没过多久，方曼合上了相册，又从沙发上站起来，仿佛前面有什么一样的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喊：“阿先，不要抱着你妹妹跑，你会摔到她的。”
她的话没有什么逻辑，一会儿这儿一会那儿，但总是离不开周稚京兄妹两人。
“阿先，喝了这杯热牛奶之后再学。”
“阿先，今天爸爸和妈妈有事情，你带着妹妹去游乐场一定要注意安全。”
“阿先，你不能太由着阿京性子来，你会把她惯坏的。”
“阿京，你不要乱跑，外面危险。”
“阿京，你告诉哥哥别开车，千万不能开车。”
“阿京，快来尝尝妈妈做的饼干.”
.......
到了后来，吴妈已经不能听清方曼在说什么，只能够从她的口中隐隐约约的听到“阿京、阿先”的字眼。
自言自语了十几分钟后她忽然就停了下来，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向了二楼，吴妈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眼中的担忧怎么也遮盖不住。
方曼到了二楼顺着走廊直直的往前走，一直到了左手边的第二个房间便忽然停了下来，她轻轻的推开了房门，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了床边，在床沿坐下，然后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夜灯，昏黄的光亮中依稀能够看清这是女孩的房间，但是床上此时空无一人，方曼却像是看不到。
她慢慢的伸出手，停留在半空中，似乎是在抚摸什么，她空洞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温柔和心痛。
眼泪顺着她的眼眶大滴大滴的滑落，她喃喃呓语：“乖阿京，不疼了，妈妈给呼呼。”
吴妈看着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她抬手死死的捂住嘴，避免自己发出声音惊动了仍在睡梦中的方曼。
她是周家的老人，从周文耀还小的时候就在周家，是看着周文耀和方曼成婚生子，又看着周稚京兄妹两人长大成人，更加看着这一家人一点一点走到如今的这一步。 m.a
方曼从来都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还没有嫁给周文耀之前，也曾是无数男人追求的神女，她的温柔甚至是带些怯懦的，娇娇柔柔的大小姐，一生从未受过太多的苦，偏偏一生行之过半，要承受丧子之痛。
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吴妈没有经历过中年丧子的大恸，但也能知晓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可偏偏她还未从中走出来，捧在手心的女儿又遭受那样的厄运。
吴妈活了这大半辈子，向来信奉因果报应四个字，可是看着在绝望中沉溺的方曼，她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怀疑。
对于周稚京，方曼的记忆似乎永远的停在了五年前她被找到时在周文耀耳边轻呼的那一句：爸爸，我好疼。
方曼的手落在空中，一下一下的拍打着空气，像是在安抚睡前的宝宝：“阿京乖乖睡觉，妈妈在，阿京不疼。”
说着轻柔的歌声在昏暗的房间响了起来：“快安睡，小宝贝，
夜幕已低垂，
床头铺满玫瑰，
......”
几分钟后方曼的歌声停了下来，她俯身趴在床上：“阿京，妈妈会保护你的。”
说完她慢慢的站起来，离开了房间，关上门又转头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她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开口就问：“阿先，你睡了吗？”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回应，她又问了一句：“阿先，你再干什么？”
房间里仍旧没有人回答。
方曼的表情慢慢的开始恐慌，她不断的在房间转身，实现四处逡巡：“阿先，阿先，你怎么不说话？阿先，你睡了吗？”
看她情绪越发的不稳定，吴妈急忙向前：“阿先在，阿先睡着了。”
方曼似乎是被安抚到了，但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了类似疑惑的表情：“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阿先，他在哪里？”
半夜醒来发现方曼不在身边的周文耀也在此时赶了过来，面对眼前的这副情景他并不意外，仿佛已经遭遇过无数次一样，他轻车熟路：“阿先学校有事情，今天就不回来住了。”
“是吗？”
“嗯，我们先睡，明天一早阿先就回来了。”
方曼终于慢慢的安静下来，她机械的点点头：“好，阿先明天就回来了，我们睡觉。”
说着就往门外走，周文耀一路护着她不忘回头嘱咐吴妈：“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
回了卧室，方曼很自觉的就躺在了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闭眼沉沉睡过去。
周文耀却始终无法入睡，他披了件外衣，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此时如果有人问他丧子之痛是什么感觉，他肯定会说其实没什么感觉。
直到现在，哪怕已经过去十年的时间，周文耀都一直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梦醒了，阿先还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说：“爸，少抽点烟。”
可是这场梦却未免太久了。
久到即便周文耀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也不得不接受。
看着天上点点的星辰，周文耀用力的吸了一口烟。
无论是阿先的离世还是阿京的遭遇对于这个家的影响都是经久不散且深入骨髓的。
哪怕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努力的活成安然无恙的模样。
但是每当天空拉上夜色的幕帘，光明被藏匿在世界的另一端，无数的痛苦、绝望、阴暗便像是疯长的病毒一样侵蚀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能够忘记这一切，伤痛是永远存在的，就像世上不会有人能够习惯离别。
一支烟罢，周文耀揉了揉微红的眼眶，转身回了卧室，他也只允许自己脆弱一支烟的时间。
也只是在这支烟的时间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他是妻女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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